乾元六年三月,初春之景已现,御园中百花含蕊,就连院中小花坛内也开始春草绒绒。而我,便在这三月春景里晋了贵嫔,迁居云岘宫朱鸟殿。
从玉藻宫迁至云岘宫,虽然并不远,然这各色物件的搬运及里里外外的收拾也忙了整整二日,才将一应事物安排停当。
见我复了宠,先前仍在身边侍候的都是高兴得很,委屈了许久终是等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浅吟每日笑靥如花,欢颜虽不似浅吟这般,然眼角眉梢间亦有挡不住的喜色,只青菀还与平素一般谨慎小心、喜怒不行于色。
她在这宫中待了很多年,起起落落的也见了很多。我的复宠固然是好事,然而却是祸福难料。谁又能料到那些处心积虑想要我永世不得翻身之人还会生出怎样的阴谋诡计来。想在这宫中活着,竟是这般步履为艰。
朱鸟殿仍袭了之前漪兰殿的陈设,宫人们原本要换,却被我制止了。曾经的漪兰殿,曾经的琼妃,如今的朱鸟殿,如今的贞贵嫔,似乎在这座相同的宫殿中慢慢重叠,渐渐分不清是苏沐寒还是舒砚辞。
午后,我我抱着一床锦被卧在寝殿深处的一把红木躺椅上,层层宫帐落下,随着吹入殿中的微风轻轻拂动,掩去外殿宫人整理一应赏赐贺礼的声响,隔出一方小小天地。只有在这一隅,我才能安心沉睡。耳边却似乎听见茉菀清泠泠的笑声,好像仍站在那儿唤着我。
搬入朱鸟殿的前一日,桑榆来陪我。亦是在那一日,去锦宫传来茉菀服毒自尽的消息。沉沉一痛之后也只剩了叹息,她那样的人,明知前路堪忧仍是不愿割舍心中所爱,在得知墨离已死,又怎会苟活于人世。只是可怜了那未出世的孩儿,跟着他狠心果决的娘亲去了地下团圆。
我耿耿于怀她那毒药从何而来,岂料桑榆道是她给的,她无法放下孩子的死,亦无法看着茉菀于冷宫煎熬。既茉菀生了死意,那便由她去做那催命之人,也当是全了各自的心。
我怔然无语,是谁错了?偏偏又是谁人都不能算错。
桑榆回云光馆前留下两样东西,一是茉菀临死前写下的血书,另一个便是一只小小的长命锁,是给我腹中的孩子。我将血书锁进妆台下的屉中,又让青菀去打点了一番,将茉菀身边相随的君怜拔到浣衣局去。至少也算是留在了宫里,只等有朝一日将这人证物证一并呈上。
只是茉菀茉菀,午后翠微斋中的幽静,再不会见你掀帘一笑,也不会有那娇娇柔柔地一声姐姐。
妹妹竟然躲在这儿午睡,朱鸟殿外等着送贺礼的都伸长脖子了。恍然间听到几声笑语,忙睁开了眼,便见钦妃宁妃还有傅夕影掀了宫帐进来,早有机灵的小宫女来将这满殿垂落的宫纱尽数以锦带缚住。
我忙起身,弯身行礼,却被钦妃一把拉住,你身子重,就不必拘着这俗礼了,今日我们几个可是来给你贺喜的。说罢,命侍女呈上贺礼来。
宁妃亦是笑意盈盈,就是,贵嫔可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若有个闪失,皇上岂不是要怪罪我们了。
我同她们一道而坐,静静瞧着她面上的笑里藏刀,表面上说的是好听的话,实则却是想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那一句皇上心尖子上的人,只怕听到之人都会不舒服吧。
宫娥们呈上茶水点心,一道道的精致吃食掩去方才的尴尬。
我迅速地扫了钦妃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未见有半分不快,反而暗含了深意递了一眼于我。我忙略带了羞涩朝着宁妃福了福身,臣妾惶恐,臣妾能有今日已然是恩赐,日后自当谨言慎行,怎敢有半分越矩。
宁妃见我如此说,只一笑而过。亦是命侍女呈上一漆花黑檀木盒。盒中铺着猩红的绒布,其上赫然置了一颗硕大的明珠,足有婴儿拳头般大小。瞧着那颗明珠,不由于心中冷笑,对于我的复宠,她自然是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然而她向来心思深沉,既然暂时无法将我如何,那么这表面功夫她自是会做足的。一颗明珠而已,她又怎会看在眼里。
钦妃赠的是一套红珊瑚珠串,一颗颗珊瑚珠鲜红如血,色泽光亮,一看便是上品,更难得的是每颗珠子大小相同,更显其莹润通透。
我一一谢过后,便见傅夕影亲自捧了一对镂金镶珠花釧,也是极其精致的。她面上的笑意是我记忆中的恬淡,姐姐如今是不缺那些个好东西的,妹妹便来锦上添花了表心意,替姐姐润色妆奁。
她的一番话说得讨巧,我却是隐隐地觉得哪里变了,许是因为先前茉菀那一番话,才心生了芥蒂。忙敛了神丝含笑道,夕影说的哪里话,难不成我是要在意你这点礼不成?
夕影听罢,盈盈一笑。
宁妃捧着茶盏轻抿,道,本宫细细地瞧着,忽然觉得贞贵嫔与和容华,倒是长得有好几分相像呢,且是越看越像,颇有几分双生姐妹花的味道。怪不得皇上对你们俩皆另眼相看。说罢,似笑非笑地看向钦妃,钦妃觉得呢?
我心中猛地一紧,离间之计么?若夕影与我本是亲密,便正好使我二人起了嫌隙;若她对我本有隔阂,此计更能令她对我恨意渐生。
世间有哪个女子愿被人说与他人相像的,尤其是这一些日日在争夺帝宠的女子。
钦妃淡然一笑,宁妃姐姐说笑了,贞贵嫔温良娴淑,和容华文秀可人,二人皆是宫中难得的美人,各有千秋,怎能说相像。纵是那连枝而开的花,也是形态各异,各有各的风姿。
我瞥见夕影的眸光,似含有一丝怨恨,却是一闪而过快的令人无法捕捉,我竟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可明明就是看见了。再看过去时,她已然是恬静温顺的模样,微低了头,如玉面颊上染了珊瑚之色,声音略轻,能与姐姐相像,是夕影的福气。
说罢,向我看来,我亦对着她一笑。
又坐着说了一番话,才各自散了。钦妃拉了我的手道,都过去了,如今否极泰来,只管越来越好。
我点了点头,一直将她们送到仪门外,才由青菀陪着缓缓走回殿中。朱鸟殿外西南侧宫墙边的一株梨树,早早地便结了一树的花苞,那一个个粉白的花骨朵儿显得那般纯澈无暇。或许在这宫墙之中,最长久的便是这一棵一棵的树,一朵一朵的花儿,无论人事如何变,只等到了季节,它便会开花结果,然后凋谢再等着来年的重开。
我站在殿门口静静地瞧了片刻,才转身进殿。
喜欢凤阙宫倾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凤阙宫倾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