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回了翠微斋,身上的斗篷已被露水沾得微湿,换了衣裳,喝了一碗浓浓的安神茶,才和衣躺下。脑海中闪过夕影平素巧笑颜兮的模样,细细想来,自我失宠这半年来,她的确是从未踏足过翠微斋,亦无拖人带来半句问候。而她亦是在这段时间忽的便圣宠加身,令六宫侧目。
傅夕影......我是不是该怀疑你?
满怀了心事沉沉入眠却是不得安稳,似睡非睡,似醒未醒。只要一闭眼,那些人和景象便在眼前晃过,真真假假,令人无法辩认。最后的一幕,却是桑榆,对着我柔柔一笑,转身离去。
桑榆......桑榆......
主子?主子醒醒。
我茫然的睁开眼,映入眼的是我的寝房,熟悉的藕荷色帐子,熟悉的熏香。没有苏茉菀,没有傅夕影,也没有桑榆,只有青菀伏在床前满是忧色地瞧着我,而我的手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
她拿绢子替我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主子可是做恶梦了?
我摇了摇头,就着她的手勉力坐起,无妨,不碍事。我抬头,看着镂空长窗上映着的日头,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是晌午时分了,娘娘四更多才回来,睡得又不安稳,奴婢便不让人进来打扰。
嗯。我浅浅地应了。这些日子,青菀与欢颜浅吟一样,一直陪着我,无论我得宠还是失宠,都未见离弃。许是因善静渊,又或是因她自己,我对她已然非当初那般防范,反多了一份甘苦与共。
皇上下了朝便过来看主子了,见主子未醒便叮嘱奴婢们不许惊动了主子,眼下正在花厅看书。
我微微一愣,转念一想,道,你去回了皇上,就说我已醒了。
青菀深深看了我一眼,知我心思,抿了唇一笑,便出去了。
我起身,换了一身家常衣裙,端坐镜前,一下一下地理顺了发丝,绾成髻。镜中伊人粉面娇颜,一如当年,然这心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已然伤痛难愈。然而我却是已无退路,再苦再痛,我也必走下去,争回属于我的一切。
正思索间,顾衍已掀了帘子进来,大步走到我身后,浅笑着望着镜中的我。都道对镜梳妆的女子是最娇美的,朕今日见了果然如此。只不过,辞儿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即使不上妆,亦是美若天仙。
我瞧了瞧镜中的自己与顾衍面面相贴,似那举案齐眉恩爱非常的平凡夫妻,想到此,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怅然,却又是生生地逼着自己咽了下去。面上露了一副温柔深情,眸光似水潋滟,蕴满了柔情。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身为女子,皆愿为悦己者描眉梳妆。我轻轻道,唇角一弯浅笑。
顾衍望着镜中我的容颜,含笑问,那朕是否能成为辞儿的悦己者?
我抬眼轻瞪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露出一段白晰如玉的颈子,语带娇怯,辞儿此生心中惟有一人,即便历经万劫,受尽沧桑,心中仍是不愿舍弃,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皇上明明知道,何故还拿这来取笑臣妾。
说这一番话时,半真半假,却分不清到底是真多一点还是假多一些。我的心中仍是只有他一人,我的喜怒,我的爱憎皆与他有关,只是这爱有多少,恨又有多少呢?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若非是他,我又何以致此,左不过是为情所累。而今,这真真假假也已然不重要,我已深陷其中,此生无法解脱。
思及此,遂敛了思绪,一心一意只应对眼前。
顾衍先是一愣,而后便是欣喜万分,将我从刻了双鹊报喜的圆凳上拉起,紧拥入怀。我伏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久违的龙涎香,头顶是他带着深情的低语,朕自是想此生做辞儿唯一的悦己者,朕尤记当年初见辞儿的情景。
初见?是啊,初见时,一切皆是最好的,于是这此去经年,那初见的场景便深深地刻在了脑中,越发清晰。
是,辞儿也一直记得。
顾衍听罢大为动情,是朕让辞儿受委屈了,蒙受不白之冤,是朕的不是,朕给辞儿陪不是。这半年多来,朕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着你往昔的温柔体贴,也总是无法克制地想要来翠微斋。
我心下揪心般的一痛,似直击于心口。若是真的无法克制,你又怎会有半年多的光景未曾踏足翠微斋?若是真的思念,又岂会与别人一起?那引得六宫侧目的宠爱,难道是假的?据说傅夕影也会那一舞倾城,是不是跳得比我好?
我环着他的身子,双手紧紧地拽着他身上的衣服,闷声,都过去了,我们不提了好不好。我们......只抓着日后的天长地久。
好,只在乎日后。顾衍从袖中拿出了什么,往我发间插去。我对镜而照,不由失声痛哭。乌黑的发上,俨然簪着一枚木兰玉簪,那色泽质地,甚至是那木兰花的形状大小皆与那一支断了的一模一样。
只是断了的终究是断了,纵然是寻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可是终究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一只。东西不同了,意义便不同了,连带着人心,也变了。
顾衍用指腹替我擦去面上的泪水,微拧了眉头温声叹息,别哭,朕似乎总是将你惹哭,日后再不会了。是朕委屈了你,如今你身怀有孕已有六月,也是时候晋一晋位了。就晋辞儿为贵嫔,各宫之中惟云岘宫离乾清宫最近,朕想将辞儿迁至云岘宫,或者替辞儿重修一座宫殿,辞儿觉得如何?
我一惊,忙抬首道,玉藻宫已然很好了。
顾衍不以为然,道,玉藻宫离乾清宫甚远,朕早有迁宫的念头,就这么定了。而且迁了宫,辞儿与朕便更近了,才更能相伴左右。
我知他既已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更改,只得做了温婉之状,道,辞儿亦想与衍郎朝昔相伴,红袖添香。只是这新建殿宇确实是太劳师动重了,云岘宫就很好,也无需修葺翻新。国库中的银子该是用在黎民百姓身上,怎能为辞儿浪费,辞儿何曾在意这些。若衍郎真那般做了,别人指怕是要戳着辞儿的脊梁骨骂辞儿狐颜媚主了。
顾衍听罢,轻笑了两声,长指于我面上拂过顺势捏住温润的下颚,这又是说到哪里去了,朕决定之事谁还敢多言不成?连狐颜媚主都出来了,朕倒是想做一回那好色昏君,醉卧美人怀,日日不早朝,就是不知爱妃可愿相陪?
我见他调笑,别开头,轻轻一跺脚,臣妾是处处为皇上着想,皇上反倒是来调笑臣妾。
顾衍朗笑着拥我入怀,好好,是朕不好。辞儿总是这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若后宫众人皆如你一样,朕也就省心不少。
我顺着他的话道,后宫姐妹自然都是温柔贤惠的。
顾衍淡淡地应了一声却并不多言,想来对我所言并非十分赞同。他虽一心于朝堂之上,然这后宫局势亦在其控制之中,一如当年他拿琼妃来制衡三妃一样。而如今,我竟隐隐害怕自己将会成为第二个苏沐寒。
既然辞儿不愿铺张,那就云岘宫漪兰殿,只将漪兰殿改成朱鸟殿,掌云岘宫事务,你说可好?
我倚在他怀中,轻声而道,都听皇上的意思。
寝殿之中极静,殿中一角的青花瓷樽中插着硕大的几株红梅。暖阳点点透过窗户纸映进来,衬得一室暖意。而我的心却是清冷泠的泛着寒意,以贵嫔之姿入主一宫主殿,掌一宫事务,放眼各宫主位皆为正二品妃,我这般的复宠,又到底是福还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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