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着嘴角微微一笑,道,善太医这是何故?
善静渊低垂着头,令我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神情。请容华饶过青菀,青菀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说到底,青菀也是被微臣所连累,若非因微臣之故,她亦不会如此。若容华定要惩罚,请惩罚微臣。
一弯秀眉轻轻拧起,胸中微有不快。善静渊,你到底是在向我求情,还是在要胁我?
善静渊一愣,只是将头俯得更低。微臣不敢。
起来,坐。我哼了一声道,见他站起来于一旁坐下,才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该知,弑主是何种下场,处死的宫女内侍皆是扔到乱葬岗上不得收尸的。本位若真想要她的命,她还能活到此刻,还能去见你?
善静渊面色微讪,神情却是放松了下来,微臣谢过容华。
看你如此紧张,她是你的何人?我带了一丝调笑之意问道。
善静渊的脸色微微一红,略显腼腆,青菀是微臣未过门的妻子。
未过门的妻子......如花的年纪......
多好,身处深宫重闱,宫外却还有人在等着她,这样的每一日便有了盼头。只要到了二十五岁,放出宫去,便可开始属于自己的幸福。而我呢,爱的人在宫里,孩子在宫里,这就注定了此生此事,我都逃离不了这朱瓦红墙。
花厅一角,褚色柱子旁一只青釉绘牡丹瓷樽,里头插着一捧帝女花,开得正浓正艳。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每一年都会开,只是赏花之人却已不再。风景再美,却已是时过境迁。
就当是报答你救我一命。手中杯盏热气袅袅,指甲上的朱红蔻丹红艳欲滴,直刺双眼。善静渊,你有没有恨过我?是我将你拖进这宫闱倾轧中来的,若不是我,你就只是太医院中的普通太医。
对着善静渊,我总是会惶惶无措,许是他见证了我的沦落,见证了我在这宫里逐渐深陷染上污泥。
善静渊沉默了良久,面上的表情淡淡地似看不清楚,明明就在眼前却又似隔了好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时重华殿中,微臣已然是引得后宫注意,即便当日不是容华也会有其他人,或许便是宁妃。若是宁妃,微臣便不敢想,家人是否还能平安。换言之,是容华罩抚了微臣。
他淡淡地说着,似在说一件与己无关之事。面上笑容纯澈无波,却是带了点点苦意,似无奈又似忧伤。若说恨,起初,又怎会没有?只是到了后来......连自己也不清楚恨意在何时不见了,反而开始担心,担心是否会有人害你,担心像你这样不够心恨,要如何在后宫中活下去。你中毒,我竟是那么害怕自己救不了你......
我猛的一怔,因他话中之意而感到惊谔,甚至慌乱。我只希望他不恨我,却从未想过,他竟是这么想的。
善静渊,不用再说了,本位知道了。我匆匆地打断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有一些事不能被点破,而有一些话更是不能说出口,一旦脱口而出,只怕便会引来杀身之祸。无论他存了何种心,都只能深藏心底。
这一生,他是臣子我是宫妃,是永不会改变的事实。
善静渊亦明白自己说得太多了,肃然神色里透了点萧瑟,容华体内的毒已无大碍,再服几帖药再细心调理,余毒便能清除,对容华身子亦无损伤。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微臣先告退了。善静渊起身,行了一礼,便背着药囊匆匆离去,步履匆促。
我走到青釉绘牡丹瓷樽前,看着那捧帝女花,片片细长花瓣簇拥着花心,那般娇艳。掐了一朵于手心中把玩,心中纠结不定。
善静渊的一番话如同一棒子砸下来,是那么的响彻心湖。若他只是受我逼迫为我所用,我亦只是心存了些许歉疚。我宁愿他是恨我的,也好过如此,若是深陷于那样的纠缠,终究只会害了他。
主子?欢颜不知何时进来,唤了我一声。指甲一颤,低头看去,已然是辗碎了花瓣,沾了一手花汁。欢颜见状,忙是接过我手中残花拿到外头丢了,又拿巾帕替我拭净了手,抹了润手膏。才轻声道,主子,那萧青菀如何处置。依奴婢之见,她既是要下毒害主子,便留不得。倒不如弄出去结果了,一了百了。
我转了头看她,她的眸中有分明的恨意。我与她自小一处长大,虽是主仆却是情同亲生姐妹,如今见我被人下毒,自是无法咽下这口气的。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将她叫过来。
片刻,欢颜便领了萧静菀进来,萧青菀默默地跪在地上,面色苍白,腰却挺得直直的。
此刻,你还想毒死本位么?微风由窗外拂进,吹动着紫玉珠帘轻响,我清清泠泠地说着,亦如一阵风。
萧青菀身子微颤,深深地拜倒下去,额头磕在青石地面上。奴婢知罪,请主子责罚,是生是死,毫无怨言。
我轻笑,你昨夜不还口口声声喊着要本位的命么,怎么今日就改了呢?
是奴婢无知,不知深浅,险些酿成大错。奴婢深知自己所犯之错太大,无法弥补,恳请主子责罚。
罢了,既然你已知错,而本位又答应了善太医饶了你的命,你该知日后如何做?我略略加重了语气道。
奴婢知道,谢主子。萧青菀朝着我磕了一个头,才抬起头来道,主子,要害主子的人,是宜婕妤。是她买通了奴婢,借奴婢之手除掉主子,并许奴婢一个前程。
猛然一惊,我知参与此事者必定不止萧青菀一人,却没想到竟是宜婕妤戚敛雾。那个看起来恬淡美好的女子,那个与顾衍自小一起长大的女子,竟也是心生了这样的害人之念。
不过也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前行宫之中,我害过她,哪怕我无意于害她,她也自是不会放过我。哪一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将心放在其他女子身上,更何况戚敛雾与顾衍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欢颜于一边道,主子,若宜婕妤已起了想害主子的心,若不除之,日后恐成祸患,防不胜防。
欢颜所说的我心中自然清楚,戚敛雾若是想除掉我,一计不成,定是会再生一计。
主子,青菀愿指证宜婕妤谋害主子。萧青菀道。
指证?你要如何指证?我冷笑着,难道你承认是宜婕妤与你合谋毒害我?你别忘了,你若这么说,你也是活不成的!
萧青菀微怔,面上露了一丝凄楚笑意。是奴婢犯罪在先,便是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是奴婢自找的。更何况,主子是静渊想护之人,青菀亦当竭力护之。
我微叹了口气,心中幽幽。善静渊,你何当该有如此福气,让人对他不离不弃,倾心相随。只是可怜可叹了这傻女子,为了情甘心一切。见她如此,她与宜婕妤合谋害我的恨也淡了,不过是为情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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