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敏之识，莲华宸极。淑慎之行，殁而逾厚。故小媛司徒氏无双，久奉椒涂，载扬蕙问。念其维维，倍轸哀情，用追汤沐之荣，载淑问之幸。追封正五品嫔。

　　其侍女忠烈，亦予以厚葬。

　　无双只有我们几人送她，乾清宫的旨意终归是下了，以嫔礼治丧。我白日去乾清宫哭皇长子，夜里便来陪无双，连着几日，人已消瘦了不少。浅吟自那日起便发了高烧，等烧退了后真的不再开口说话，每日只埋头做事。我托了李归田让白珏去乾清宫侍候茶水，暗地里留意当日与宁妃勾结的那名老宫人。

　　无双一走，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没了她在身边闹腾，整座朱鸟殿就那么静了下来。我郁郁寡欢，菀嫔苏芙瑶时时过来陪伴，总安慰我说，贵嫔若是这般伤心难过，得意的反倒是那些小人了。

　　她几番帮衬我，我被污杖刑之时，若非她遣婢女通风报信，只怕我已然死了。而今看她神情，亦是真心实意，不觉道，多谢你数次相帮，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帮我？

　　菀嫔温柔一笑，贵嫔可知，起初我亦是痛恨你的，在你之前我是皇上独一无二的玉蝉儿，可是你来了，皇上的眼里便不再只有我，你才是他掌上的珍珠。

　　我该是恨你的，可是连我自己也不信，后来竟是渐渐地变了，你我是一样的，只为了情，我能在你的身上瞧见自己的影子。我是已然是绝了念头只想和泓儿安安份份地过日子，只是却又不想你与我一般，便是能帮衬一点是一点，我人微势薄，其实也帮不了什么。

　　我心下感动，竟是不知她有这样的心。之后与她的来往，也渐渐多了起来。

　　夜里，我时时睡不好，梦见无双，梦见我的孩子，还梦到茉菀，他们一个个睁着不甘心的眼睛望着我，那么凄凉哀伤。

　　夜里起身静坐，望着窗外夏夜雷雨，唰唰地浇灌下来，可是却洗不清这后宫里深浓的血腥与肮脏。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无双走了，下一个呢，又会是谁？我已然失去太多太多了，再也承受不起了。

　　十月，西南战事告捷，邻国南昭俯首称臣，一直困扰顾衍的疆域一事得已解决。班师回朝之日，朝堂后宫一同相庆，一洗前些月的阴霾之气。哥哥在此事战事中屡立战功，被封骁骑大将军，深得顾衍赏识。一时之间，我舒家荣耀显赫，哥哥更是少年得志，替娘亲和二娘好好地扬眉吐气了一番。

　　月圆之夜，顾衍揽着我于窗前赏月，明月映着繁星，很是夺目。我偷望顾衍，眉宇间的神色并非疏朗。

　　伸了二指，指触其眉，温声而言，西南战事已然告捷，皇上还在烦恼些什么？

　　顾衍捉了我的手放于唇边轻吻，惹来我双颊绯红。西南告捷，你哥哥功不可没。

　　哥哥为国尽忠，自当奋勇杀敌。我轻声道。

　　如今战事平定，朕自是宽心不少。只是南诏提出要和亲，却是令朕犯难。皇子们都还小，而朕若是要那南诏公主，只怕辞儿心中会不乐意。

　　我扑哧一乐，作势拍他，皇上不要那南诏公主便不要，何必要推到臣妾身上来，臣妾可不是醋坛子。我想了片刻道，既然无合适年龄的皇子，那下嫁公主亦可。一来可令南诏沐我大昭皇恩，显得对其看重，令其更为忠心。二来，若是为了和亲之事闹得两国不快，一旦再次开战，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

　　顾衍直直地盯着我，好半晌才道，朕竟是没发现你一小女子，心中竟还装了这些。

　　我假装羞恼地一跺脚，走到一旁的团花锦凳上坐了，臣妾是怕皇上烦心才帮着出主意，皇上非但是不领情，还这么说臣妾。

　　顾衍过来将我重新揽抱入怀中，落吻于额，朕何时不领情了？朕是称赞你，后宫众嫔有几个是如你这般与朕同心，心系百姓？

　　我微微一笑，臣妾觉得昭阳公主倒是极好的，端庄秀丽，精通情棋书画诗词音律。只是，终究年纪小了些，只有十三岁，只怕皇上舍不得的。

　　顾衍只道，即使和亲旨意下了，也不是立时便嫁了。新建殿宇，交换信物，还要准备聘礼和嫁妆，等个两年再嫁。

　　我服侍他一边换寝衣，一边假作了若恼的模样道，只怕这下子，宁妃可要恨死臣妾了。

　　朕不告诉她，只当是朕的主意。他拉过我，往床榻而去。

　　我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冷笑，黎子言，你让我尝尽了死别之痛，来日我便也要让你尝尝这生离之苦。柔顺地随着他的动作，只微微地叹息着。顾衍停了下来，回身望我，怎还觉得不开心？

　　我瞧了他一眼，面上带了几分担忧和委屈，臣妾自幼与哥哥感情甚好，如今见哥哥上阵杀敌建立军功，心中自是万分高兴的。只是臣妾毕竟是个女子，女子在意的只不过是家人安好，平安喜乐。战场凶险，往往马革裹尸，未能亲见哥哥，臣妾无法安心。

　　顾衍略略点了点头，你呀，总是想别人多过自己，叫朕看了心疼。过阵子等你兄长清闲了，朕命他进宫来看你。

　　霰雪轻碎，打在碧彩金辉的琉璃瓦上，薄薄地盖了一层。冷风吹过，直往人脖子里灌，刺骨的凉，转眼已入三九严冬了。

　　顾衍下了旨意，封昭阳公主为疏华长公主，赐婚南诏二皇子，待两年后年满十五便正式下嫁。据说旨意刚下，昭阳公主便去乾清宫求顾衍收回旨意，顾衍未允便大闹乾清宫，将合舜堂砸了个满地狼藉。顾衍大怒，罚其闭宫思过，撰抄《道德经》千遍。宁妃为女求情，被斥管教不严，纵容出昭阳公主的娇横性格，宁妃回棠梨宫后便一病不起。

　　昭阳公主下嫁一事已定，无人再敢求顾衍改变旨意。

　　我拢着紫金浮雕手炉坐在朱鸟殿中，心中是说不出来的畅快。这世上最痛的莫过于生离死别。黎子言，你让我永远地失去了无双和我亲生的孩子，我也要让你试试这种日日思念而终不得见的痛苦。

　　朱鸟殿中炭火正旺，大哥推了半掩的殿门而进，殿外飞扬的细雪随着殿门的一开一合灌进一片，抖落大氅上的雪，笑容一如当年。殿中并无他人，见礼后，他笑道，妹妹似乎心情很好。

　　我唇边漾起一抹冷笑，微微切齿，我的心情自然很好，我大昭与南昭联姻这么的喜事，我高兴得很。

　　大哥微微一愣，道，可我听说昭阳公主并不愿下嫁。

　　她不愿意又如何？皇上的旨意是不会更改的。能看着宁妃送唯一的女儿出嫁伤心欲绝而无能为力，我便有淋漓的快感。我冷冷的笑着，毫不掩饰由心中迸出的恨意。

　　殿中一时陷入静默，我静静地体会着这一丝丝胜利这感。只是这远远不够，只这点，怎能抵消她加诸在我和桑榆身上的痛。

　　后宫险恶，辞儿一人身处其中，哥哥身在宫外无法帮你丝毫。好半晌，大哥才复开口，言语中满是为我忧心。

　　大哥不必自责，这条路是辞儿自己选的，我会好好的。大哥上阵杀敌虽是屡立战功，可是我却一直提心吊胆，只当心哥哥会受伤。那些汗毛功劳，不都是一刀一箭拼回来的么。眼下见到大哥安好，才算真的放心了下来。可是，这战场上明枪易躲，朝堂上却是暗箭难防。

　　爹也担心我们舒家在得到皇上的赏识和莫大的权势之后，会遭小人的嫉妒暗算，叮嘱我行事小心，切勿落他人把柄。

　　我微微点了点头，那依大哥之见，最该防的又是何人？

　　大哥略略沉吟，如今在朝堂上，以黎太师一系为首，薄氏一系稍弱。吏部侍郎薄大人与爹一向交好，近年来皇上更是有意扶植舒家，而今我凭了赫赫战功让舒家于朝堂之中立稳根基，此势已然能与黎氏抗衡。只怕如此一来，已然对其构成了威胁。

　　这也是我借托思念哥哥而请皇上让我们兄妹相见的原因。我顿了顿道，自我入宫起，宁妃便在暗中处处为难我，我也是吃了不少的亏，受了不少的罪，幸而都逃过了。但我心里清楚，她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绝不会善罢干休，黎太师于朝堂之上亦不会轻易放过爹和大哥。所以，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才能不被制肘。

　　辞儿放心，大哥知道怎么做。皇上忌惮慈颐太后娘家势力已久，有心除之，只是时日问题。

　　殿中炭火燃烧，发出微微的声响。我勾唇浅笑，看着那炭火中偶尔窜起的火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蝼蚁亦可使大厦倾之。黎氏立于朝堂已久，我就不信他们能够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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