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九年三月,南诏上书,恳请昭阳公主下嫁,与二皇子完婚,顾衍下旨于五月十日送昭阳公主出嫁。出嫁的前一夜,夜凉如水,月如金钩,泄尽清华。今夜的棠梨宫,只怕将彻夜难眠。
我着了一身寝衣,躺在纱帐之中,手里握了一方无双当年绣给孩子的肚兜。日子缓缓滑过,转眼间,无双已离开两年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两年的时光,我是如何按捺过来的,又是如何每日每夜记着此仇此恨的。
五月十日,天碧如洗,繁花盛放。从棠梨宫至乾清宫再至昭和门,道路铺着滚金边深红地毯,宫道两旁侍卫持着光彩华丽的旌旗,宫女捧着薇榴薰香炉。空气中飘的是石榴和紫薇的香味,荡着鼓乐长鸣,满眼的色彩缤纷,富丽堂皇。
昭阳公主身披正红色鸾凤和鸣吉服,珠钗挂寰,到朝清宫拜别父皇母后。宁妃珠钗琳琅,锦衣华服,面上笑容端庄得体,然而再精致的妆容也无法遮掩她眼下深浓的阴影和眼底的悲痛。
随后,昭阳公主坐上出嫁的五彩鸾车,往昭和门而去。一众人等亦往昭和门去,登上城楼送公主出嫁。
这样盛大的日子,京城自然是十里红妆,举国同贺,送嫁的队伍一直绵延至十里之外。
我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青碧色的蓝天下日色璀璨。我登高而望,万物都那么渺小如尘埃,湮没在万丈红尘之中。五彩鸾车中的昭阳公主不住回头,一身辉煌喜庆掩不住她的哀伤和眷恋。她舍不得离开这生她养她的地方,也舍不得她的亲人。
宁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远去的鸾车上,我瞧见她眸中有波光闪烁,可她却是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她向来处事得体毫无错处,又怎么会容得下自己失态。
这种依依惜别的情意,不由令我伤怀。然而去在思及无双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她的痛,又怎敌得过我的。猛然涌起一股凛冽的心肠,从以后,我舒砚辞会竭尽一切,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也为无双他们报仇。
我抚着左手腕上的碧玺珠串走到她身边,珠玉的沁凉传至我的手心,一如冰冷如斯的心。我婉声道,大喜日子,宁妃娘娘切勿太过伤心。娘娘这般,昭阳公主便是出嫁也不得安心啊。听闻南诏二皇子无论人品还是学是都是极好的,昭阳公主与其相配也算是郎才女貌。
宁妃微侧了头轻睨我一眼,声音冷冷淡淡,贞贵嫔未有女儿远嫁邻国,又怎能体会本宫心情?昭阳代表我大昭朝远嫁南诏,是她的福气,本宫亦感无上荣耀。只是女儿远嫁,身为母亲者,难免有不舍之情。若今日出嫁的是冉华,只怕贞贵嫔就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我抬手抚了抚了耳上垂下细长的折针耳环,细碎的粉色玉石珠连成长串,垂落至肩,随着我而左右晃动。目光落在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的送嫁车队,浅浅一笑,冉华还小,更很况她怎有昭阳这般的福气。臣妾虽未有嫁女的体会,可对于这种分离的痛与思念却是感同身受。
顿了顿,眼角余光见她望过来,才幽幽道,无双对臣妾而言便是分离的痛,而这两年亦是时时想起不敢忘却。话说昨夜,臣妾还梦见无双了。她生前最爱热闹了,定是不肯错过昭阳公主出嫁的。
我转了头,正巧对上宁妃微带错愕的脸。福了福身道,冉华娇气,最爱粘着臣妾,一刻不见就满殿地找,这会儿指不定又在哭闹了,请恕臣妾先行告退。娘娘也别在风口上呆太久,仔细吹伤了身子。
恭敬地从她身边退开,转身之时,一抹冷笑如五月间开得最艳盛地花一般盛开于唇角。我从不是那善良之人,谁我害我,我总有一日会令她十倍百倍地还回来。那只为了爱而步入深宫险境,甘愿涉险的女子早已不在了,而今活着的是个为了保护身边人而要将一切踩在自己脚下的女人。
黎子言,送走你的女儿,让你们母女分别,还只是第一步。我所受过的,我也要你一一尝尽。
回到朱鸟殿时,缳儿果真在寻我,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得很是不稳。见我回来,先是展了一个大笑,而后才是快步走至我身前,怯怯地伸出小手拽着我的裙角。
我将她抱起,她便乖乖地伏在我的怀中。她是那样的乖巧可爱,起初,我对她心有芥蒂,因为她并未是我亲生,而且日日提醒我,顾衍欺骗我。每看见她一次,心便会痛一次,若我此生都假装不知,那顾衍是不是就要瞒我一生?
可看着她一日一日长大,我的心却软了。不管她先前是谁的孩子,日后都只是我的女儿。
掌灯时分,棠梨宫传了太医。宁妃于城楼之上吹了太久的风,一回宫便病倒了。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足足病了二月有余。
八月流火,整座皇宫似拢在烈焰中一般,知了奄奄地叫着,就连殿前的花草,以往一直是开得鲜开得艳的,可如今被这毒日头一晒,也失了美。若是往年,这种时节,顾衍定是要携了一宫上下往蓬莱去避暑。只因朝中事务繁重,近日更是风闻有朝中官员与北地国家往来甚密,顾衍向来勤于政务,怎还有心去避暑。
入夜,微有了凉意。我命宫人将朱鸟殿窗门洞开,才赶走了白日里的闷热之气。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衫裙,裙上无半丝纹样点缀,只在裙角上绣了大朵大朵盛开的芙蓉。一头乌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也只用一只芙蓉晶石簪以作点缀。
手握流苏团扇,轻躺于凉榻之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正迷迷糊糊地要睡,偏头见却见浅吟领了一个人过来,定睛一瞧,竟是白珏。
白珏朝我行了一礼道,奴婢见过贵嫔。
我坐起身,微有不解,你这么晚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贵嫔,今日奴婢在御书房当值,见骁骑将军前来面见皇上,道是黎太师私通北国证据确凿。皇上看了那些证据后雷霆大怒,严令将军彻查此事。奴婢私以为,黎氏一族此次必定大祸临头,宁妃的根基动摇,替主子报仇的时机到了。
白珏说到此已是眼眶通红。
浅吟捂着唇嘤嘤而哭,我的手狠狠地抠在床边,心中泛过清晰的钝痛。我看着浅吟和白珏,这两年多来,我们每一人都熬得很辛苦。白珏日日于乾清宫中谨慎小心,浅吟更是逼着自己不再开口说话。
是到算这笔账的时候了,白珏先回乾清宫侍候着,浅吟,让欢颜有空时去一趟浣衣局。我走至窗边,望向辽远的天际,夜色沉沉,点点繁星一明一暗,掩盖着后宫的暗涌。我转了头,目光落在妆台下落锁的那只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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