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九年八月十四，后宫本该处在中秋佳节的喜庆气氛之中，却因朝堂大事而蒙上了愁云惨雾。早朝时，舒太尉上书弹劾黎太师与北国勾结，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帝下令彻查，在查抄黎府时竟在书房暗格中发现与北国来往书信若干。帝勃然大怒，将有牵扯的一干人等收押，择日问斩，而黎家更是要满门抄斩，充军流放。

　　顾衍在气头上，后宫众人自然无人敢在此时再犯圣颜，中秋团圆夜也就隐在了一片消无声息之中。我早早便歇下，心中却昨奶不畅快。顾衍处置了黎氏一族，却独独放过了宁妃。

　　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却听得外殿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起身一探，原是小喜子。主子，皇上有请。

　　我微微蹙眉，轻启朱唇道，这个时辰，皇上不是应该在批阅奏折么，怎突然唤我过去了？

　　回主子，皇上正烦着呢。有好多的奏折都是来检举黎太师罪证的，皇上气得犯了头疼，可奴才们谁也无法劝。师父便让奴才来请主子。

　　我心下担忧，忙入了内屋，急急更衣，带了欢颜浅吟随了小喜子去御书房。一入御书房，便见顾衍在那儿发火，扫落案上的一堆奏折。李归田并白珏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通敌卖国，克扣军饷，他们还有什么事没做！

　　愀然，香履踏毯，捡起那些奏折，缓缓的走到他身边，顺手整理书案上的狼藉。提起茶壶，手触了触那壶身，还带了点温热。便斟茶一杯，递到他左侧。柔声道皇上先杯茶消消气，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顾衍瞧了我一眼，道，你怎么来了？说罢，目光扫过小喜子，谁让你去惊动贵嫔？

　　小喜子吓得连忙跪下。

　　我嗔了他一眼，皇上在御书房内大发雷霆，小喜子前去请臣妾过来，还不是怕皇上盛怒之下伤了龙体？这会儿倒成他的不是了。

　　朕还是怕你已睡下了，你身子向来不好。顾衍笑睨了小喜子一眼，还不快谢主子替你求情。

　　小喜子忙道，谢主子疼奴才。皇上还未用膳，奴才这就准备去。说罢，一溜烟儿地出去了。

　　我瞧着心疼，嘴上便道，皇上时时叮嘱臣妾要照顾自己身子，可皇上自己却不好生保养。这么晚了还不曾用膳，若再有下次，臣妾可要日日盯着皇上用膳了。

　　顾衍展眉一笑，你呀，越发像民间那些管家婆了，你若盯着朕的一日三餐，朕可不得被你唠叨得耳朵长茧。

　　我知他是故意逗我，口中却不依，皇上既是嫌臣妾烦，臣妾这就回朱鸟殿去，也不在这儿碍皇上的眼。

　　顾衍拉住我，将我拉到他的腿上，朕何时嫌你烦了？朕只说了一句，你就胡思乱想地恼了。朕是要说朕与辞儿越发像民间那些白头偕老的夫妻，日日一起。

　　呸！谁要与你日日一起了。

　　我双颊绯红，一抬眼便见李归田他们那儿偷笑。

　　殿外一阵喧嚣吵闹还带着女子的喊声，顾衍微怒，正欲喊人，便见宁妃飞奔进来。她见我在，一愣。我从顾衍怀中起来，立于他身侧，冷眼瞧着一向妆容完好气度大方的宁妃方寸大乱，病中的她面色蜡黄一脸病容，加之惊恐又多添了一抹苍白。此刻瞧来，竟似换了一个人。

　　顾衍略带了嫌恶，撇开头不愿看她，你回吧。

　　宁妃许是已被逼得无法，也不得御书房中还有其他人，只跪在朱色上的地毯上，皇上！求皇上饶了臣妾父兄和族人。爹爹和兄长一向对皇上对朝廷忠心不二，他们绝不会做那样之事，定是有人伪造证据，蓄意陷害！

　　顾衍走到宁妃身边，缓缓握住她的右手将她从地上拉起，骤而一甩，咬牙冷道，证据确凿，已是不争事实。朕给了你一宫之位，给了你无上荣耀，甚至将整个后宫交于你打理，却换来你族人罔顾王法！置朕，置天下于不义！

　　他趋前捉住她腕肘，御力一带，逼而视之，你，怎么还敢来这见朕？！

　　宁妃双目含泪，那臣妾该如何，躲一辈子么？那是臣妾父兄，臣妾不能失去他们，陛下，臣妾求您，别让臣妾变成孤身一人。

　　我瞧着她苦苦哀求，竟觉得她可怜，只是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句孤身一人更将顾衍惹怒，聪明如她，却在此时乱了分寸，已不知自己该站在何处。

　　悄悄递了个眼色给欢颜，欢颜领会，悄然退出殿去。

　　孤身一人......好个孤身一人！你父兄罪犯滔天，朕再怒，尚且留你性命，你嫁给朕这么多年，朕不会因你族人之事而迁怒你，哪知你却是浑了心肝的！顾衍眯目恸道，将朕居于何地？说！

　　宁妃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是！我是浑了心肝！所以才来求你，求你饶他们不死，我只想他们活着。臣妾时时将皇上放在心里，可是皇上呢，心中可有臣妾？臣妾只有昭阳一个女儿，皇上却将她远嫁南诏，我只剩爹爹和哥哥，皇上却要他们死！

　　我听罢，不由皱了皱眉。黎子言啊黎子言，枉你平时里做事大方得体滴水不漏，可在此时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剩了爹爹和哥哥，那顾衍又是你的谁？你是将他置于何地了。

　　皇上，宁妃姐姐是急糊涂了才说了这样的话，请皇上千万别怪罪她。我转了头看见宁妃，面露焦急关切，我知姐姐心急如焚，可这番话却是伤人。姐姐难道忘了，皇上亦是姐姐的亲人。容妹妹说句不该说的，皇上惩治太师实乃天理国法，姐姐此举是在为难皇上。

　　宁妃怔怔地瞧着我看，忽然间声音尖厉，好一个天理国法，若非你父兄一味针对，我黎家怎会下狱。

　　我抚了抚衣襟上别的一枚琥珀胸针，声音里透着无奈和惋惜，娘娘，此事虽有臣妾父兄查明上报，可这一纸一页的证据却是都是真的。

　　宁妃恨恨咬牙，舒砚辞！在本宫面前，你有何资格说话！你舒氏于朝堂上和我父兄过不去，你又在后宫媚惑帝王，该死的狐媚子！皇上，你是一国之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对我而言，便是我的夫君，要我一族人的命。这根本，是要将我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我一惊，往顾衍身后躲了躲。偷眼瞧他，拳中骨节捏的青白，怒极反笑。放肆，你既是明白这个理儿，又何必再来激怒朕！你的族人，朕不会放，他们罪有应得。但是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还是朕的宁妃，朕已然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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