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看您时，您睡得那么沉，一定是累垮了。噢，上帝呀，我真不希望您累成这样，看见您的面庞有些憔悴，我的泪水都快涌出了眼眶，就像被上帝惩罚了一样。

　　听说我来看您，您的母亲陪我一起上楼了，趁着您母亲下楼的时间，我想给您写一封信，在信上对您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安抚的话语。可是刚刚写了一半，我就听到了克里斯蒂安森太太的脚步声，那一刻，您无法猜测，我的心情有多么慌乱……

　　圣诞节即将来临，我已听到了圣诞老人的脚步声，这声音敲打着我的心鼓，有一些激动，也有一些不安。

　　奥沃先生和我打过招呼，圣诞节之夜他与家人分享一半喜悦，余下的时间将和我们一起度过，当然还少不了瓦尔格斯特伦姆先生。可是，我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度过这个快乐的狂欢之夜？

　　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希望您能早点醒来，然后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让我安静下来。

　　祈求上帝，圣诞之夜不会在您的睡梦之中悄然而过。

　　圣诞蔷薇已经开放，愿您早点醒来。我把三角形的圣诞塔和伊甸树合并为圣诞树，来表达我对圣诞节即将来临的欣喜之情，并盼望着与您共同分享圣诞快乐。

　　耶稣诞生日的前一天，也就是明天，您会收到我的一份圣诞贺卡。

　　弗罗尔

　　哈斯伦德大略读完信件，母亲就端着奶茶和晚餐走了进来，“你看过弗罗尔小姐的信了？”

　　“看过了。”他接过食盘，喝了一口奶茶，

　　“弗罗尔小姐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对我的身体略微有些担心。”

　　“我看得出来，她爱上了你，可你呢，总是不肯表露你的感情。”

　　哈斯伦德迟疑片刻，放下奶茶碗，看着伤感的母亲，“我承认，她的确是一个好姑娘，可我除了尊重以外，真的没有什么。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毫无感情的成份在内，您……你让我怎么表达？”

　　“我不忍心让你伤害一个好姑娘。你一走就是七年，有时连个音讯都没有。这些年，善良的弗罗尔怕我寂寞无聊，过来陪我，安慰我。你呢，这么多年，你在哪儿？”

　　克里斯蒂安森太太走到窗前，望着弗罗尔小姐的窗子絮叨着，“像迎接太阳一样，迎接这个好姑娘吧。她有一颗宝石般晶莹的心，没有人比她更好！——你不用做太多的解释，我知道，为了你的蒙古草原，你还会离开我，我不能阻止你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可我已经到了害怕孤独的年纪。亲爱的，我盼望有一个弗罗尔这样的好姑娘做你的妻子，她日夜陪伴在我的身边，让我感到生活的充实，当你背着行囊远行时，她会冲淡我对你的思念……”

　　“噢，妈妈！”哈斯伦德拉住了母亲的手，“我一直在谴责自己，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可是……可是我需要时间，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来考虑这件事。”

　　“你让我盼望了多么久！但愿你不会让我感到失望，更不会让弗罗尔小姐感到伤心。哦，这一回她肯定要露出笑容来了，我喜欢看她笑，很美，简直无法形容！”

　　克里斯蒂安森太太兴奋地端起餐盘，回过头来，“我要给你换上一份滚热的晚餐，当然要比这丰富许多！”

　　哈斯伦德起身来到书案前，把头倚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回忆起与弗罗尔小姐接触以来的种种经过。

　　每个星期天的上午，奥沃就会准时来探望哈斯伦德，紧接着，瓦尔格斯特伦姆也在这个固定的日子走进他家的庭院，每一次，奥沃都把弗罗尔小姐邀请来。

　　开始，她带着欣喜的神情而来，后来就变得像失去水份的花儿忧郁起来，尽可能地回避着奥沃的邀请。现在，她偶尔也来作客，但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默默无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女人的情绪写在脸上。哈斯伦德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他想起蒙古王女，过去，他也曾为她忧郁过。

　　揣在胸口的照片，被岁月的指尖抚摸得发黄了，不老的是朦胧恬淡的昔日情怀。他说不清楚，生活为什么会如此厚待自己。在赛里克提草原，他经过一场神圣的感情洗礼，把自己对蒙古王女的爱恋，升华成纯真的友情之后，美丽的丹麦姑娘弗罗尔又爱上了自己。

　　哈斯伦德的心中充满了矛盾。

　　他还要寻着牧歌的声音远去，带着朝圣般的心情回归草原。面对着丹麦姑娘弗罗尔，他不得不扼杀情感，用熟视无睹的目光，面对她日渐加深的爱。

　　他抱着头，两只拳手攥得很紧，直到手心渗出涔涔的汗水，才把头抬起来，朝着弗罗尔小姐的窗子望去。

　　也许，我该把这一切告诉她，怀着坦诚的心向她说明一切，包括我对蒙古王女的那段水晶般纯洁的恋情。

　　可是……可是，弗罗尔小姐会理解那段升华到超然无比的感情吗？她听了，会怎么认为呢？

　　母亲已把晚餐送来。哈斯伦德心不在焉地吃着晚餐，继续思索着：宽容是美德，母亲常说弗罗尔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对，我应该告许她，不管她是保持着原有的心情还是选择放弃，这样，对于她对于我都很公平。

　　夜里，他坐在打字机前，内心深处的故事，随着一行行流畅的文字流淌出来。他毫无睡意，直到清晨才写完这封冗长的信件。

　　在信里，他不但对弗罗尔讲述了一段纯洁但不完美、甚至有些伤感的爱情故事，还讲述了自己对蒙古文化的眷恋之情，以及想要再次去蒙古踏查的研究计划。

　　母亲在楼下喊他去用早餐，他如释负重地用一根漂亮的绸带，扎好了这封意义极不寻常的信件。

　　圣诞节前一天，弗罗尔小姐如约而至。

　　和以往一样，她的衣着还是那么素雅，端庄得体。她的面容有些憔悴，以往的一抹红润已被忧郁残蚀，让人搭眼看上去，似乎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

　　她带着羞涩不安的笑容问候了哈斯伦德，将手中的圣诞贺卡递给了他，“明天，您愿意和我们……我们一起感受圣诞快乐吗？”

　　“我当然愿意与你们分享这种快乐！”他从枕头下抽出厚重的信件递给她，“这是我写给您的，很真诚。但愿您看了之后，不会影响我们一同欢度圣诞的好心情。无论如何，我们都将在一起度过这个难得的圣诞之夜。”

　　她禁忍着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转身跑开，又禁不住回过头来，“我从未感受到，像今天这样的幸福！”

　　哈斯伦德捧着写满祝福的圣诞卡，看着匆忙跑下楼梯的弗罗尔，踌躇不定的心终于被这个圣洁的姑娘软化了。

　　真正的爱情来临了，他却为此不安。他恍惚地看着弗罗尔的窗子，想从那扇窗子里捕捉到一点信息。他什么也没看到，看到的是一幕厚厚的淡红色软缎窗帘。

　　她在做什么，是歌唱还是在暗自流泪。整个下午，他就坐在卧室里，焦灼地思索着。

　　晚餐前，汉森夫人走进克里斯蒂安森太太的家门。

　　两位妇人悄悄地说了几句，邻家的妇人便离去了。哈斯伦德看着汉森夫人的背影，一丝不祥袭上心头。

　　哈斯伦德疾步走下楼梯，不安地看着母亲，“妈妈，汉森夫人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克里斯蒂安森太太将水壶放在火炉上，无奈地摊开双手，“还不是那件事，你做的好事，心里应该清楚！”

　　“汉森夫人说了些什么？您快说呀！看哪，我就像三岁的小儿马，被您吊在了拴马桩上，这让我多么不安。”

　　母亲在儿子焦灼的脸上找到了乐趣。她像一个老顽童迈着碎颠颠的步子走过来，搂住了儿子，“我真想惩罚你。妈妈是多么的幸福！弗罗尔就要做你的妻子啦，上帝呵，现在已经到了我天天为你祈祷的时刻啦！汉森夫人这就请我们一起去用晚餐，噢，多么的幸运！”

　　“妈妈，让我们共同为仁慈的上帝祈祷吧！”

　　“是呵，我亲爱的儿子，真挚的爱情能将两股绳拧成一股绳，还能把两颗心合成一颗，爱情恰恰就是两颗对彼此不抱有任何成见的真心！”

　　“祈祷吧，为天堂一般的生活……”他吻了吻沉浸在兴奋之中的母亲，心里升腾着比烈酒还浓的情感。

　　请母子二人去用晚餐的弗罗尔站在客厅的门口，目睹着二人尽情狂欢的情景，眼睛里涌出激动幸福的泪水……

　　12月24日，在圣诞之夜即将来临的日子里，古老王国丹麦的首都——哥本哈根，已提前沉浸在团聚的欢宴之中，漫天的礼花，让万点星光失色。

　　礼花朵朵，笑语融融。通宵达旦的狂欢之夜，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人们用象征着奋斗生存的常青树，代表温暖和长寿的灯火装饰房间，张挂树枝，陈放枞树，访亲拜友，开始了来往馈赠的活动。

　　大街上，随处可见慈眉善目、带着美好心愿施善的圣诞老人，他们走街窜巷向儿童和穷人赠送礼物，就连一向吝啬的人们，也在这一天变得大度起来。

　　愉快的晚餐结束后，相爱的人儿终于携起手来，踏着洁白的大雪，揣着两颗相同浪漫的心，朝着附近的林荫广场走去。

　　洁白的瑞雪，晶莹剔透的冰河，长青的枞树，悠闲散步的恋人，堆雪人、打雪仗的孩子们，举着纵树枝狂欢的人群，远处的霓虹灯，携手相牵的老人。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华采奕奕，美如童话。

　　他们畅游在天堂美景中，改变了彼此的称呼，相互依偎着，倾吐着内心的感受。

　　“弗罗尔，整个下午，我都处在不安之中，我以为，当你看完了我的信，你也许会跑，也许会找一个很恰当的理由拒绝我……”

　　从来不轻易把感情流露在女子面前的男子，终于将心爱的丹麦姑娘拉入热血沸腾的怀中，直率地表达着。

　　“如果是那样，我就没有理由像现在这样说我爱你！”女人将额头贴在男人的脸上，显得是那样的温存。

　　“亲爱的，我还会背起行囊远去。我无法舍弃踏查蒙古文化的嗜好，就像蒙古人离不开骏马离不开民歌一样！可是，把你丢在家里，我又觉得这对你很残忍……”

　　女人的神情非常固执，“不！这不是残忍。你不必内疚，如果你去踏查蒙古文化，我一定支持你，你再也不用为自己打点行囊了，有我，我会比你做得更仔细。”

　　男人将女人搂得更紧了，动情地吻着女人的额头，“用你的眼睛凝望着我，告诉我，你真的不在乎吗？比如说，我曾经暗恋过一个美丽无邪的蒙古王女？”

　　充满激情的爱，可以将一个平庸的人变成一个诗圣，哥本哈根在倾听着这动人的爱情语言。女人将手搓得火热，为男人的面庞增添一份温暖，“那是一段多么值得让人回忆的往事！把那段发黄的岁月送给我吧，我会将她的容貌镶嵌在用时光锻造的金框里，用温和的目光为她掸掉灰尘，用纯洁的真心去守护你的知己，和你一样，把她看成是人间最可亲可敬的朋友，亲爱的，请让我与你共同分享这份至纯至爱的心情吧！”

　　她的目光中，燃烧着爱情的光焰，再也不是那个躲躲闪闪拿不定主意的弗罗尔小姐了。

　　男人从怀中抽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女人，敞开毛绒大衣的胸襟，再次将女人紧紧地裹进怀中，“当我把这张照片交给你的时候，别忘了，最美好的生活将属于现在的我们而不是发黄的岁月。弗罗尔，你的真情犹如西山流淌的清澈泉水，情感好似东山奔涌的甘醇佳酿！我将一切都交给你，呵护这一切，就像呵护着你永生的爱人！”

　　男人定定地凝望着怀里的女人，目光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那样大胆，相视的刹那间，他不再是茕独无依的人。女人借着路灯端详着照片，用她温润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一下，“她多美丽，像东方的仙子！她那黑色的眼睛简直就是一池澄静的秋水……”

　　“如果把她比喻成东方的仙子，你就是上帝送给我的一把火种，照亮了我的生活！我从虚幻的爱情中走出来，走进真实的爱情世界，没人比我更幸福！”

　　“还有我！”她凝睇着他，目光里涌出幸福的泪水。

　　他们丝丝入扣地诉说着，紧紧相依，任由感情的藤蔓在他们的心中萌芽、蔓延……

　　圣诞期间，是人们相互赠送美好祝福的时刻。哈斯伦德和弗罗尔畅漾在爱河之时，他们的好朋友奥沃和瓦尔格斯特伦姆正坐在克里斯蒂安森太太的身边，启开一瓶庆祝的香槟酒，带着祝福的心情拥抱在一起，欣喜若狂。

　　半年过去了，经过不懈的努力，无数次的情感揉和，时间预见了他们最初的动机，已成为美满的现实。他们，至始至终都是这段美好爱情的见证人。一对痴男恋女，像飞进爱巢的燕子，在生命中重新播下了循环的种子。铺展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象征希望的菁菁麦田，晴朗明媚的春天。他们长久地伫立在哥本哈根的大街上，诉说着，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繁星烁烁，点染着夜幕。

　　哥本哈根的夜很静。空气中，流动着一个有关于男人和女人的动人故事，写尽了人间的至纯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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