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院内,除了拴吊在房前的赤兔马,只剩下活佛派给他的一个男性仆人。仆人是一个很懂规矩,也很风趣的年轻人。在仆人的眼里,哈斯伦德是一个性情温和、自理能力很强的主人。他的新主人不像部落中其他的主人那样,总是驱纵着手下的仆人提靴鞴马,必要的时候,还要让仆人充当主人的“下马石”。
自从活佛为他更换了新的主人,他感到十分幸福。每日,除了用灵巧的双手为新主人修理一下破损的马鞍,清扫一遍院落,放开歌喉为主人唱上几首动人的西蒙古民歌,就足以讨取主人最大的欢心。
如今,他真正地感受到了被人尊重的快乐。
仆人守在赤兔马的身边,用一把钢刷梳理着赤兔马闪着红光的鬃毛。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很厚的皮袍,袖口以及袍子的下摆翻卷着毛边,脚上的牛皮靴子,显得既厚重又暖和。他的头上戴着白色的披风式毡帽,在帽子的映衬下,他的脸和冻得发红的双手,显得格外赤红。
哈斯伦德冲进院落,赤兔马朝着主人不停地抖动着快乐的前蹄,此刻,主人已顾不上像以往那样,亲昵地拍一拍它的头部。他在赤兔马的一声嘶鸣中,疾步走进房门。仆人听出来了,赤兔马在用嘶鸣抱怨着主人的无情,表达着第一次被主人抛之不顾的悲伤。
赤兔马的主人脑海里只存在着一种思维。他迫切地想要通过这些信件,了解一个完整的尼茹黑德玛,不仅仅是她的思乡情结。她的生活,她的婚姻,她的一切,都是他急需了解的。
整整一个下午,他坐在洒满阳光的窗前,从头至尾地阅览着蒙古王女的信札。尼茹黑德玛与僧钦活佛通信的时间是自1922年活佛的嫂子(汗王布彦蒙库之妻)逝世后,继位的小汗王满楚克札布尚在幼年、活佛托孤受命于危难之时开始的。最后一封信,是不久前刚刚寄出的。
他急切地阅览着,在这些信件中,寻找着王女的生活轨迹。他在字里行间,没有找到一丝有关于她婚姻状况的蛛丝马迹。
“天哪,她肯定没有结婚!”他将信札紧紧地捂在胸前,眼睛不由得朝着窗外的天空望去。
这线索令他十分激动。
他兴奋地跳了起来,抱着信札,像抱着心爱的姑娘那样,一边哼着欢快的《圆舞曲》,一边跳起了华尔兹。
就在此时,仆人走了过来。仆人来到窗前,扒在窗子上朝里面看了片刻,好奇地拉开房门,“我的主人,您在做什么,是不是老天给您降下了大喜大福?”
他放下信札,旋转着来到仆人的身边,用右手牢牢地抓住对方的腰部,拽着脚步异常笨拙的仆人,在院落的雪地上又疯狂地旋转起来。
“你要是我心爱的姑娘该有多美!如果是那样,我会疯狂地跳上一夜!”
跳了很久,哈斯伦德才放开懵懵懂懂的仆人。
年轻的仆人甩掉头上的毡帽,将身子平摊在雪地上,气咻咻地喘着粗气,“可惜呢,我的主人也不是姑娘,要不然,我也不会觉得这样累!——哦,我知道了,您是不是喜欢上我们部落的姑娘了?”
哈斯伦德看看倒在雪地上的仆人只笑不答。
仆人坐了起来,“要不是美丽的姑娘闯进心里,谁也不会这样又唱又跳的。”
“你敢肯定我心里就装着一个姑娘吗?”
“肯定!”
“那你猜猜看,她在哪儿?”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在您的眼睛里,在您的灵魂里!”仆人从雪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拽住主人的衣袖,“您能告诉我吗?她是一个怎样的姑娘,她的模样是不是像花儿一样漂亮?”
哈斯伦德笑着推开了仆人,“这是绝对的秘密!”
仆人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抖落掉身上雪片,像俯冲的猎鹰张开双臂,猛然间将主人扛在肩上。他撒开有力的两腿,绕着套院内的游廊一连跑了三圈,在游廓下的石凳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用衣袖掸去石凳上的积雪,将主人放在石凳上,固执地纠缠着主人,“自从给您做了仆人,我就好像忘记了我的仆人身份,现在,我给您做了一回真正的仆人,您该告诉我了吧?”
“她是一个美丽高雅的未婚姑娘,在遥远的地方,在九匹生个子马撒腿儿也跑不到头的地方!”
哈斯伦德顺手拾起仆人的毡帽扣在头上,吹着响亮的口哨,兴冲冲地朝着向他扬鬃摆尾的赤兔马跑去。
傍晚,兴奋的哈斯伦德拒绝了仆人的陪伴,骑着赤兔马,在天山脚下的雪原上狂奔好久,才收住手中的嚼环。
一个如此怀念家乡的人,不会长久远离故土,即使隔着千山万水,总有归来的时候!
他跨马立在白雪茫茫的草原上,看着火红的夕阳,心中燃起希望的烈焰。他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在土尔扈特人生活的土地上,吉祥的禄马风旗,会引着他来到蒙古王女的面前。
他穿着厚重的冬装,悠闲地徜徉在尤勒都斯草原上,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在仆人的呼唤中策马回到汗王府。
现在,他不必再抱着好奇的心理,去向僧钦活佛或别人询问有关蒙古王女的事情。
在他的眼睛里,王女的形象是清晰的,她是一个美丽的未婚女子,也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蒙古姑娘。
这天晚上,几个土尔扈特歌手聚集在哈斯伦德的工作室内,愉快的录音工作又开始了——
高大俊俏的白马,
应该放到春浓草深的山谷;
和温柔美丽的情人相会,
要趁着晚上凉爽的时候。
白蹄花腰的马驹,
应该放到水草丰饶的湖畔;
和乖巧伶俐的情人相会,
要趁着晚风初动的时候。
年轻的土尔扈特男歌手,带着翱翔的身姿唱完这首《相会》,拉着哈斯伦德来到窗前,指着远处的天山,脸上现出骄傲的神情,“我那乖巧伶俐的情人,住在遥远的腾格里山麓北部,走到那里至少要过九重山岭。她是未婚男子的梦想,也是土尔扈特姑娘们的骄傲。”
西方寒星烁烁,远处的山峦,在白雪的覆盖下,呈现出银白色的清辉。
录放机回放着刚才录制的歌曲。
哈斯伦德倾听着,回味着。那扶摇直上的歌声,飘荡在他的耳畔,缭绕在那银白色的山峰之颠,朝着法国奔泻而去。而他,并没有土尔扈特歌手那样的骄傲心情。
他眺望着远山,直呼着这位歌手的名字,“巴音,我相信,在这样一个安宁的夜晚,那一泻千里的歌声,已通过神奇的心灵感应,传到姑娘的耳畔。我感受到了,你的情人此时正坐在山风的入口处,倾听着你的歌声,的确是这样。”
他这样说着,内心满载着独自抛洒情感的遗憾。
两情相悦,才能碰撞出情爱的火花。他打开心灵的闸门,带着神妙的感觉,把深锁在灵魂深处的歌声推到山峦之外,荡到遥远的西方,他心目中的蒙古姑娘,不会与他一道体验这神妙的心灵感应。
另一个土尔扈特歌手又唱了起来。
那是一首赞美牧场的民歌,歌声飘逸,节奏明快。它使人联想起宽阔的草原,辽远的天空。只有这样的歌声,才可能引领着哈斯伦德,从惆怅的境地中走出来。
节奏分明的《伊犁河金色草原之歌》,在房间内回响着,在欢快的行板中,牧人对骏马的爱恋,对故乡家园的赞美,都充分地体现在歌声里。
用笛声摹仿出的鸟鸣声,琴声扣打出的马蹄声,震颤着哈斯伦德的心房。愉快的歌声,让他看到了奔腾的马群,体会到牧人对生活的热爱之情。
于是,情景交融的歌声,将他带到一个新的环境,来自于大自然的歌声,又使他的心情变得陶陶然了。
每当他的情绪进入低谷,这样的歌声,就会将他的情绪提拔到一个新的起点,使他感到快乐无比。
倾听这安抚灵魂的歌唱,成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事情。生活在蒙古人的故乡,他承认,是蒙古民歌赐予他一种无缺的美,长久萦回在耳畔的美妙之音,足以弥补他生活中的另一面遗憾。
回忆,一直是哈斯伦德的影子。自蒙童时代开始,与他相处的朋友们一直是他所无法忘怀的。在尤勒都斯草原,总有烈焰一般的情怀,自哈斯伦德的心头升起。他生活在蒙古人的中间,孩童以及少年时期那种完美无邪的友情又重归于他的心中。
一个人进入到成熟的年纪,身体里还能保持着只有少年才会拥有的那份纯真和快乐,这是非常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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