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民歌,似旷古的大漠之风,带着古老先民的质朴,闯进丹麦人哈斯伦德的心田。他倾听着蒙古女人的歌唱,被痛苦煎熬过的心猛然间被一道闪光的悟性击活,好像自己就是那个意为先知的希腊火神——普罗米修斯,从主神宙斯的殿堂盗来新生活的火种,照亮这沉沉黑夜。
神圣的蒙古民歌是什么?是腾格里天神赐给蒙古人的天火,点燃大漠文明之花的火种。大漠之魂,美在芳菲的歌声里。今夜,他要举着照亮生活的火种,借着那一缕开启鸿蒙天地的万丈光芒,朝着他心目中的圣地——蒙古民歌的纵深之处走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他年轻的心,在蒙古民歌的冶炼中日渐成熟,心窗豁然大亮,手中就好似拥有了一把破译蒙古民族密码的金钥匙,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愉和快慰。站在静寂的草原上,眺望着辽阔无垠的布日格德·塔拉——黑天雕草原,心中的歌声燃及八荒。哈斯伦德坚定而自信!
时光荏苒,酷寒的日子,白驹过隙般转霎即逝,转眼已是1924年的五月。
蒙古的春天,脚步显得有些迟缓,五月才见草青。
在这之前,哈斯伦德等人把考察这里的风俗当做首要的任务,其次,谙熟医道的卡尔·克列布斯还频繁地骑着马,在草原上奔忙着,往来于每一座蒙古包,为牧民治病,进行预防疫苗的注射。
结束一天的任务,卡尔和弟弟奥沃守在火炉旁,跟着蒙古人学习蒙古语,哈斯伦德就用五线谱记录下其男所唱的民歌。
另三名丹麦队员博里克、伊萨格尔以及瓦尔格斯特伦姆收益也很多。与蒙古伙伴在一起,他们感到很快乐。尤其是喜欢搜集蒙古谚语的瓦尔格斯特伦姆,每搜集到一句谚语,都如获至宝,兴奋无比。
蒙古族有一句谚语:歌是翅膀,马是伴当。
民间中,流传着许多关于马的美丽传说。
万物皆苍天赐予,崇拜苍天的蒙古人借着这种灵性,创造出这样一个传说:骏俏神奇的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骘(雄马),是上苍赐予蒙古人的伴当,由此奔跑起来,长鬃如伞,行如流云,飞快如箭,马尾甩动起来,犹如长虹一束。
骏马是牧人的助手,牧人的依赖之物。没有腾飞的骏马,蒙古人就失去了神明和脚足。蒙古的马享有很多美誉,如成吉思汗的两匹神马、八骏马,“双翼骐骝”、“千里马”、“追风马”、“流云马”,由此可见蒙古人爱马的情愫,以及马文化的发达程度。
利用这段时间,自幼喜爱音乐的哈斯伦德采集到了四十五首民歌,其中有十四首是关于马的民歌。
六月,大漠之风,将蓄久的柔情再次送进牧人的心底。迷人的草原,恢复艳丽璀璨的色彩,把蕴藏的全部天生丽质,呈献给生活在蓝天碧野下的人们。
在牧野芬芳的季节里,牧人扎那和两个儿子惬意地骑着骏马,女人驾驭着一串勒勒车,赶着羊群,从冬季牧场迁到才连河的附近。
卡尔得知扎那一家又回到夏季牧场,匆忙鞴马,准备带着哈斯伦德去探望扎那一家,人还没有翻上马背,扎那率先骑着马来到营地探望卡尔来了。
卡尔将马鞭插在马鞍上,疾步朝着扎那奔去,“我的老朋友扎那,几年不见了,牛羊好吗!”
“牛羊好,牛羊好!噢呀呀,我的安答,真没想到,你不是原来的那个卡尔了,你已学会像我们蒙古人那样,用‘牛羊好’来问候你的朋友了,这太让我高兴啦!”扎那兴奋地说着,跳下马背。
卡尔接过扎那手中的嚼绳,将嚼绳套在拴马桩上,迅速挽了一个结,“你不是曾经对我说过吗?喝什么地方的水,随什么地方的风俗吗?”
“你说这样的话,我真高兴!看来,我们真该结拜了,拜个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好安答吧!”
“和你结成义友,我非常愿意!——您的夫人和两个孩子都好吗?”
扎那撩起袍襟擦了擦脸上的尘土,面上顿时有了光彩,“好,我的女人是一个整天喝酸马**的人,身体怎能不好?我那两个儿子呀,如今就像犍牛那样结实,大的能都摔倒一头牛啦!——噢,卡尔,看我高兴的,都忘了向你的朋友问安了。”他憨憨地笑着,朝着身边的哈斯伦德点了点头。
“您好,我的蒙古兄弟,我叫亨宁·哈斯伦德,就叫我哈斯伦德好了。来吧,我的朋友,蒙古人都说客人来了要入帐,这样主人才能心安。”
“还是坐在蓝天赐给我们的帐幕下叙旧最好!”扎那大大咧咧地说着,扯下自己的鞍垫,甩在草地上,将卡尔和哈斯伦德并排按在鞍垫上,自己盘膝坐在草地上。
久别的老朋友得以重逢,情浓酒烈,自然十分亲热。恰在这时,扎那的长子带着一脸焦虑策马来到营地,人还没有下马,就冲着坐在草地上喝奶茶的父亲喊起来,“阿爸,快回毡包吧,母驼快要产羔了,它的身体太瘦弱,我的额吉(母亲)正在为它不能顺利生产急得团团乱转,口中不停地喊着宝日罕佛爷呢。”
几年不见,扎那的长子已出落成健壮的小伙子,模样酷似父亲。
扎那听长子说完,没有现出焦虑之色,反而不慌不忙,“咴,我的儿子呀,那只母驼比朋友更重要吗?我早就预料到了,那峰母驼迟早要遭灾的,它那瘦弱的老骨头就过不了产羔这一关。回去告诉你那丢掉主心骨的额吉,母驼今日的生死都握在上苍的手里,苍天注定的事情,神仙也没办法。天上刮风地要下雨,让它顺其自然吧,若是顺利产下驼羔,就是它的福气,死掉了也是命里注定。”
扎那继续喝着奶茶,看上去丝毫没有跟着长子返回牧场的意思。
卡尔站起来,从马鞍上抽出马鞭,冲着扎那和哈斯伦德一挥手,脚穿铜镫,飞身上马,“走吧。我略识医道,这也许有助于母驼的顺利生产,等母驼产完羔,我们再尽兴地说个够。”
赶到扎那家的毡帐前,哈斯伦德和卡尔看到了一幕令人惋惜的情景。
母驼在生产的过程中死去了。乳毛未干的小驼羔,哀怜地依偎着母驼,望着茫茫的草原,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孤独,像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那么惹人爱怜。
扎那的女人用手安抚着驼羔,企图将它从母驼的身边拉开。驼羔挺着细弱的脖子,执拗地挣扎着,死死地叼住母驼干瘪的**,拼命地吸吮着,死活不肯放开。
蒙古女人唉叹着,放开驼羔,将无奈的眼睛转向扎那,“可怜哪,可怜的驼羔一定是饿断了肠子,它还没有吸吮到一口母驼的**,母亲就离它而去了,唉,多么可怜的驼羔。——嗨,你用眼睛钩着我做什么,风摇毡包的时刻到了,你是毡帐之主,你该替我这个守帐人拿个主意!”
扎那看着可怜的驼羔,动了恻隐之心,他上前将驼羔拉开,指着另外一峰刚刚生产十余天的母驼,对女人说:“快想些办法,让这峰母驼认下这个可怜的驼羔吧,重要的是,它得有奶吃,要活下来!”
“好吧,我试试看。”蒙古女人将驼羔牵引到那只母驼的身边。母驼的蹄下卧着一只可爱的乳羔,看上去,它刚刚吸吮完母驼的**,样子显得极为满足,幸福。母驼对那只孤独的驼羔毫无怜惜之情,惹人爱怜的驼羔刚刚贴近它,它就带着抵触的情绪站了起来,抖动着前蹄,把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驼羔踢到了一边,把头别向了自己的驼羔。
无奈之中,蒙古女人又将母驼身上的气味儿涂抹到孤独的驼羔身上,再次将驼羔牵到母驼的身边。
母驼闻了闻驼羔身上的气味,情绪更加暴躁起来,嗥叫着,朝着驼羔喷出了雾一般的唾沫。
可怜的驼羔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冲着蒙古女人哀哀地叫着,哀怜的叫声,使得这位主妇潸然泪下。
她搓着手长叹一声,坐在草地上,将驼羔拉到怀里,像安抚着一个失怙的孩子,温柔地摩挲着驼羔,梳理着尚未干透的驼毛,对着母驼,轻声哼唱起古老而又悲凉的《劝奶歌》——
有母亲的驼羔,
在山坡上嬉戏,
没母亲的驼羔,
在山崖下嗥叫。
呔……
人恋母亲呀,羔恋母驼,
可怜那孤独的驼羔,
在野地里独自徘徊,
呔……
人恋母亲呀,羔恋母驼,
可怜那孤独的驼羔,
在草原上饮风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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