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榕儿,不好乱动哦。”我学着施苍的口气哄施榕坐定,很有效,此刻的他就像个乖孩子,抱着布偶动也不动,任我细细的给他修剪指甲。尽管依旧认不清人,但自我回来之后,他癫狂的次数已慢慢减少。从最初的每日三次到二次,再到一次,五天过去,他的精神状态渐趋稳定。尤其是今日,大半晌已经过去,他既没有挥舞着剑要为舒儿报仇,也没有哭闹,安安静静的吃饭、洗脸、穿衣……
修好指甲,便是梳头。也不知道施苍给他养成了什么习惯,现在的生活顺序大多是倒着的,且不能更改。比如洗漱,一定要等吃完饭后,他才肯碰水,若是乱了次序,他便会闹腾很久。
“舒儿,舒儿……”施榕又开始对着熊偶自言自语。
几日下来,我已习惯,从开始的紧张应声到现在的听而不闻。我曾试着多和他说些话,希冀能早点唤醒他封闭的记忆,但是没用。前天早上喂他吃饭的时候,我多了几句嘴,说舒儿没死,舒儿回来了。不想他听了以后居然癫狂起来,不仅将室内物品砸了个七八烂,且还抢了墨雨的剑在院子里又砍又杀起来。我赶紧让顾新近前制止,免得他不知轻重伤到自己,但被正巧赶回的施苍拦住。我不解,施苍淡淡的解释说,偶尔发泄一下,或许对他有好处。
“小……姐,该服药了。”给施榕束好发后,一旁的顾新端着药碗恭声道。
我接过饮下,问:“顾总管,给主人的信送出去了吗?”
“回……小姐的话,前日就已经送出去了,想来明日便可收到主人的回复。”乱了心智的施榕依然听不得“夫人”二字,所以我严厉的告诫顾新和墨雨,府内禁止唤这两个字。想是他二人不太习惯,所以称呼起来时常打磕巴。
我点点头,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尊神’,淡淡的说:“墨雨,不要再与东城的府邸联系了,既然他不信任咱们,此事便就此作罢,该料理的事都料理干净,不要留下尾巴。”
姓仲的老狐狸多疑谨慎,揭发施老贼罪行的证据不仅没有让他头脑发热,反而使他起了疑心。宦海沉浮几十年练就的政治敏锐感使他在看到罪证的那一刻便嗅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他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资料的绝密性让他笃定这绝非一般江湖人能查的出来。所以他表面答应合作,暗里却调查起了“中间人”的身份,并循着蛛丝马迹将矛头指向了墨雨。
这自然是不妙的,虽说私人寻仇是小事,但有外邦官方势力介入陷害他国朝臣就不是轻易能摆平的了。虽说眼下两国无战,外交关系也很和睦,可一旦将这种心照不宣的‘暗战’游戏掰扯到明面上,那被抓住辫子的一方无疑会很尴尬,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置北宫焰于被动难堪的境地。
再说那个兵部尚书仲翔,真是低估了他的政治觉悟和爱国情操。依据电视和小说获得的古代党派斗争经验,我一厢情愿的认为他在获得相关证据后定会不遗余力的打击施老贼。没想到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给皇帝写奏本参对手,而是密令手下首先调查消息的来源处。心腹们不解此举,觉得很可惜,纷纷劝他说这是一个扳倒对手的大好机会。仲尚书却不予理会,义正词严的说自己虽然与施老贼水火不容许多年,但也绝不能因此就给有心之人可趁之机,成为外邦势力对付本朝大臣的棋子,进而危害国家利益。这番话被“梁上君子”墨雨听后,回来汇报情况时难得的附带了一句感慨,说没想到此人有如此风骨。
“小姐放心,属下已经全部处理干净。”墨雨躬身回话。
我颔首:“如此甚好。”
“熊,熊……”一直安静的施榕突然惊乱的叫喊起来。
我赶忙转眼,一看,原来是布偶脖子上的小围巾掉下来了。
弯身拾起,重新扎好,恢复原样,施榕这才露出笑容,那笑很美,很纯,就像不染尘埃的小天使,不掺一丝俗世的忧虑。我定定的看着他,心下既疼且酸。
为了能更方便的照顾施榕日常起居,我将卧房格局改造成宾馆‘标准间’样式,然后无视顾新和墨雨的强烈反对和他开始了‘同居’生活。本以为施苍不会赞同,没想到他竟一句微词都没有,只是默默的在两床之间支起一道布帘便走了出去。我知道,他心里并不如面上表现的那么淡然无波,不然,那首婉转哀伤的《问情》也不会夜夜泣诉。弹曲的人流血,听曲的人流泪,世间最伤人者,唯情之一字。
“舒儿,为兄要进宫了,稍时等四弟安睡,你也要休息。”施苍的‘每日一嘱’没有花样。我点头不语,怔怔的看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
昨天晚上,施榕睡的异常不定,满头大汗的喊叫不止,布偶和木剑也不能使他安静下来。几种惯常的抚慰办法用尽无效后,我把心一横,扯掉了碍事的帘布,爬到施榕床上紧紧的抱住了他。本以为如此能让他有点安全感,不想我柔声细哄了很久,他还是唤个不停,那一声声凄然无助的“舒儿”喊得我眼泪泛滥,心血直流。最后,摇摇头,我甩掉迟疑,低首狠狠的吻上了那双不安分的双唇……
终于,施榕安静了下来,抱着布偶进入了梦乡,看他嘴角微翘,似乎梦到了美。我却再也睡不着,起身下床点亮灯烛,看了看滴漏,子时到了,琴声又该响起了。推开门,走出去,转身关门时,我愣住了!皎洁的月光下,施苍正负手立在窗前……
“小姐,属下有一事相求,望小姐开恩。”失神间,只听“扑通”一声,墨雨在眼前跪下。
我纳闷,稍稍定了定情绪,淡淡的问他:“何事?”
墨雨不说话,反而连磕了三个响头。
我莫名,示意顾新拉他起来,道:“墨侍卫,你当清楚我素来不喜拐弯抹角,有事直说便是。”
“请小姐开恩,不要赶属下走。”墨雨恳切的说。
我恍然,原来是这事。
话说我回来的次日,不见府上管家来报到,于是就向敏儿了解情况。小丫头告诉我,管家被四少爷打残了。我问请大夫医治了没有?敏儿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纳闷,追问之下才知那个倒霉的家伙在施榕人事不清的第二日就被墨雨给砍了。
我大怒,找来他责问,谁给你的权利插手佐领府的事?墨雨低着头,不发一言。我愈加生气,便说要把他赶回耀国去。墨雨这才慌了,小心翼翼的分辨说那管家本是施鉴的人,一直在寻机会往我的膳食里下毒,只因顾新防范严密,他才没有得手;又说正是因为记着我的警告才没有及时除掉这个祸患,以致给他钻了空子。
我说即便如此也该等我回来再做处置,管家是佐领府的人,你擅自将他诛杀可曾想过后果?
顾新一旁帮腔,说墨雨动手之前是经他首肯了的,之所以这样做一是因为不知我祸福;二是……因为主人走前有特别交代,言夫人心软,见不得杀人,有些事他可以代为决断,无需事先禀告,所以才……
确实,顾新说的没错。有时候心狠是必须的,一厢情愿的善良只会祸及自己。不过为了避免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再出现,尽管我心里已不再计较,但嘴上并没有松口说会饶了墨雨,想着吓吓他也好。
作为北宫焰最为信任的两个人,顾新和墨雨自然明白我这个“夫人”在主人心目中的份量,多日的相处也使他们深知我说一不二的秉性。此番我被施鉴劫持,他二人难逃其咎,犯下了“护主不利”的大罪。尤其是墨雨,两次“失误”已使他不配再担一等侍卫之职,若真的被我逐回国去,迎接他的将会是条不归路。当然,他不肯回去绝不是因为怕死,我猜他是想留在我身边立功赎罪。虽然我算不上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可在身边人的眼里,却绝对是个值得效忠的主子。
“下不为例。”我故意晾了他半晌才说话。
“属下叩谢小姐大恩。”墨雨赶忙俯身跪地。
我无奈的摇摇头,感叹还是新社会好。
“墨雨,侍郎府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我和梅寒大难不死,逃出生天,这让施鉴震惊不已。据顾新呈上的情报说,得知我安然回来之后,施家父子曾抱头研究了半宿。他们怀疑过可能是魏晨做的手脚,可又一想,魏小子手里并没有解药,即便他曾擅自去过迷幻谷,但依时辰推算,那个时间我和梅寒早就应该毒发身亡了,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呢?
不可避免的,他们怀疑到了紫金丹,但这一点似乎让他们更加不解。因为在他们眼里,所谓的解毒奇药——紫金丹不过是江湖人士杜撰出来的一个传说而已,试问世间哪里会有能解百毒的圣药?
“回小姐的话,暂时未有异常?”墨雨道。
“嗯,”我点点头,叮嘱说:“继续监视,不可懈怠。”
“是!”
“还有丞相府那边……”
“舒儿,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这时,身边的施榕突然说话。
我诧异的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待他止语后,我小心翼翼的喊了声:“四哥?”
施榕终于不再无动于衷,尽管表情看去依旧茫然,但总算能稍稍聚焦眼神,听我唤他,居然怔了怔,虽然只是瞬间功夫,但足以说明他的脑子里不再只有空白。
施苍回来后,我赶紧把这个好情况告诉他,施苍立马转身复进宫把御医请了来,经过一番诊断,御医说施榕的精神状态确实好了起来,但也叮嘱说切不可因此大意,还是要继续静心休养,直到康复为止。
多日郁结于心的担忧终于解脱开来,和施苍商议后,我们换了策略,不再保守的只听施榕自语,而是尝试着和他沟通。白天,施苍陪着他回忆小时候,晚间,我躺在他身边把清舒园内那段无忧幸福的日子如讲故事般说给他听。
慢慢的,施榕开始附声,从开始的一个字、两个字、五个字……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被两片炽热的滚烫吻醒;耳边,声声低语柔如春水:“舒儿,我的舒儿,你还活着?你真的回来了?”
我喜难自抑,抱着他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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