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舒儿想知道什么？”顾新尚未张口，北宫焰的身影便飘然而至。

　　我站起身；顾新则迅速退至门外。

　　北宫焰墨发齐顺，衣饰整洁华贵，脸上漾着微微的笑，看去，俊朗逼人，全无半分打斗之后的疲惫和凌乱。然而此刻我却没了欣赏“美”的心情，脑海里只来回萦绕着有关《平湖秋月》图的疑问。

　　他面带笑意缓步向我走近，在即将被那双长臂纳入怀中的一刻，我不动声色的躲开。

　　北宫焰微讶：“舒儿？”

　　我走到窗前站定，外面风小了，雨，也停了。

　　望了片刻，我转身指指不远处的椅凳，淡淡的说：“你坐。”

　　北宫焰不动，神色间有些疑惑。

　　我浅浅的笑了一下，道：“坐下吧，我……有话问你。”

　　北宫焰皱了皱眉，依言！

　　我看着他：“另一半画拿到了？”

　　北宫焰怔了怔，随即点头：“嗯！”

　　我指了指自己的卧室，又道：“为何不将床幔上挂着的半幅也取下？”

　　北宫焰默然！端过我的茶杯自顾轻饮起来。

　　我接着问：“不是说画重逢，人便重逢吗？”

　　北宫焰微垂双目，还是不说话。

　　我纳闷，想了想，没想透，遂将他手中的茶盏夺下，直白说道：“告诉我真相。”

　　北宫焰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眼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平静的问：“什么真相？”

　　你说什么真相？

　　我有些不悦：“自然是有关画和人。”

　　北宫焰蹙眉，似有不解：“我昨日才回，现下尚未有一刻安定，且眼前诸事繁多，未及顾虑画的事亦属正常，舒儿何以如此急躁？”

　　这话说的……

　　诸事繁多？真是奇了怪了，你在雍国所有的事不都是围绕着这幅画展开的吗？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比你寻人更重要？再说，雍、耀两国之所以能捐弃前嫌，鼎力合作，不就是因为你的婚姻系着天下苍生吗？若不为此，建安帝岂会容你一个异国太子在其境内如入无人之地？

　　略微思索了下，我问：“可是事情出了什么变数？”

　　闻言，北宫焰一副好笑的表情：“本无事情，何来变数？”

　　话是如此，但感觉告诉我，事实恐不会这么简单。虽然北宫焰遇事一贯淡定，可我总觉得他这次回来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像刚才饮茶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眉间隐现着从未有过的愁绪。难道说这场天意注定的姻缘与他的心意相悖？若真如此……

　　心下顿感一阵复杂，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难过。

　　“北宫，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若真如此，那么我将以何种方式从这场布局中抽身则是接下来必须面对的问题。想到这里，一丝担忧涌上心头，他若不肯放手，我当如何？

　　“约定？”北宫焰怔了刹那，随即定定的看着我，问道：“什么约定？”

　　明知故问！

　　劫亲之前，我和他除了议定过相互约束对方的要求之外，还就一件事做了特别约定，那就是日后我的“脱身”问题。想他当日不仅爽快应承，且还热心的就相关操作方式提了几条具体意见供我参考。

　　我反问：“你说呢？”

　　北宫焰想也不想的摇摇头。

　　我心下一紧，难道他真想反悔？

　　想了想，我说：“北宫，若上天注定有些事无法得偿所愿，逃避亦是无用的。”

　　“逃避？”北宫焰一愣，稍顷，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问道：“舒儿言指何事？”

　　还装？

　　我有些不快：“北宫，何必与我兜圈子？”

　　“兜圈子？”北宫焰嘴角微勾，漾起几分玩味之色。

　　我不耐：“难道不是？”

　　北宫焰不置可否，轻轻哼笑一声，道：“舒儿不是也在兜圈子吗？”

　　我微怔，这话指的是……

　　“四指男子的另一个特征在施榕身上发现了吗？”北宫焰的问话很随意，那神情似乎是不经意间提起。可我却深知，他这种态度恰恰表示将不会再容允我在这一问题上继续蒙混下去。好在我早已备好说词，并不惧他来问。

　　我说：“还没有。”

　　“如此。”北宫焰似松了一口气，笑容也变得柔和了些。“那另一个特征是什么？”

　　我指指他右手，淡淡的道：“掌内有一颗红色心形胎记。”

　　“心形胎记？”北宫焰讶然，随即摊开自己的右手查看。

　　“是在这里！”见他来回翻看了几遍，最后竟将目光定在虎口处的一颗微小的紫色细痕上，于是我伸手指向他掌心中央，郑重的提醒道。

　　闻言，北宫焰又将视线移到掌心处，盯着看了很久。

　　“你没有。”我道。同时瞥了瞥自己手上的戒指，心说，秘密其实在这里……

　　“他是谁？”我正暗自思量，冷不防被一双大手拉入怀抱。北宫焰盯着我，面色冷峻，眸中无温，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王者霸气。我怔怔的望着他，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将自己的气势毫无保留的展露在我面前。

　　我挣了挣身体，没挣开，心下不禁气恼，倔强的将视线移向旁边，不理他。

　　“舒儿，他是谁？”见我不语，北宫焰抬手捏住我下颌，迫我看他，沉声道：“施榕的右手亦无胎记，告诉我，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我转眼看他，怒声反问：“顾新和墨雨难道没有向你禀报？他们不是连我说个梦话都会告诉你吗？”

　　这事说来令人恼恨，若不是北宫焰在一封回信中漏了底，说他也经常梦到我，我竟不知顾新和墨雨对我的“监视”原来是全天候的。想来那晚我说梦话，除了施榕，亦被他二人听了个真真切切。

　　“舒儿，以你的心计要想瞒过他们并不难。”北宫焰神情莫测，语调渐趋冷硬。

　　“我的心计？且说说看我对你耍过什么心计？”我怒极反笑，自己对他有所隐瞒是真的，但论到心计我却是不承认的。别人讲我耍心计可以，但他不能这么说，施榕也不可以。

　　北宫焰却不回答，只深深的看着我，那目光似能穿至灵魂深处。

　　我心下无愧，睁大眼睛与他对望。

　　不一会，他叹息着收回视线，轻轻将我放下，起身径自走到窗前，默然不语。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适才还一副风雨雷厉的架势，缘何说收便收了？

　　“舒儿，无论你心里作何打算，我都不会放你离开，这天下，除了我，没有人能要得起你。”就在我暗忖要不要打破沉默的时候，北宫焰突然沉声说道。

　　“施榕亦不能！”我正要反驳他的自以为是，却见北宫焰猛的转身又重声补充了一句。

　　被他这么一提，我懊恼不已，吵了老半天，自己居然把施家哥俩给忘了，还有梅寒。看看窗外，阴霾已然散去，浅弱的阳光隐隐投下，外面的情形怎样了呢？

　　北宫焰似有了然，他慢慢踱步近前，淡淡的说：“梅寒已经告辞了，我本想将师傅的遗物和几本武学典籍交给他，未料他推脱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似乎在等我的反应。但我心里正团着火，一句话都不想说。

　　见我缄口不言，北宫焰又道：“那几本武学典籍乃师傅毕生心血，江湖中人人想得，梅寒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兴奋之后却委托我暂时保管，说待办完了你交代的事情以后再来取走。”

　　我交代的事？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梅寒莫不是说了我让他暗里置地建府的事？

　　“梅寒说你让他找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建处大宅子，是也不是？”北宫焰紧紧的盯着我问。

　　果然！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再三叮嘱他不要声张，却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这样做没别的意思，之所以要梅寒秘密操作，是想寻个隐蔽、清净之所防备后患。早前施榕购买的那几套宅院，除了江城的那处没什么人知道之外，苏府和左家庄早已露在众人眼皮子当中。元正那日和施桀的二夫人聊天，她就话里有话的赞我高明，说苏府真是一套不错的宅院……

　　显然，北宫焰误会了。但我不想过多解释，只随着他的话语说了声“是”。

　　闻言，北宫焰再度支起我下巴，目光微怒，语气逼人：“我曾说过，你喜欢隐居山林，耀国有的是仙境之地，皇家有的是庄墅别院，你为何另费心思再置？”

　　当然要费心思，你说的那些都是你的，本质上，与我却是无干。

　　我撇头挣开他的钳制，后退几步，冷然道：“北宫，你是你，我是我，难道你忘了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谁敢说我们不是夫妻？”他冷硬的将我的话打断。

　　“我！”

　　空气登时凝住。

　　话一出口，我不由的懊悔，暗恼自己这话吐得太快。瞅瞅北宫焰，他脸色僵硬的厉害，胸口起伏不定，双目紧紧的盯着我，眸中火苗直冒。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心虚，垂首不再看他。

　　半晌过去，北宫焰依旧没有说话。我脖子垂的有点疼，也有些口渴，偷眼看了看，他还在盯着我。要不要说声对不起？正想着，肩上突然落下一只手，我抬眼，北宫焰已在近前。

　　“坐下吧。”他说。

　　坐下还是无话，北宫焰专注的看着挂在墙上的大号中国结，不知在想什么。那是我年前编的，当时他还曾问此结有何寓意；记得我的回答是：不同形状的结，寓意是不一样的，此结名为‘盘长结’意为同心永扣，相随相依永不分离。他听了很高兴，让我编一个送他，说要挂在宫里面……

　　我叹了口气，端过茶杯欲喝口水解渴，一看，没了，于是朝门外吩咐了一声。不一会，顾新进来，奉上两杯茶，还附带了几种我惯用的点心。

　　茶的温度适中，一杯下肚后，感觉犹未解渴。正要开口再唤门外人，却见北宫焰正看我，似乎要说话。我抿抿嘴，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想着等他说完再喝水亦不迟。

　　不想北宫焰依旧不言声，他目光扫了扫我手中的杯子，嘴角竟扯出些微笑意，停了片刻，他问：“还要喝？”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北宫焰食指敲了几下桌面，须臾，顾新复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茶壶。不消吩咐，他近前将茶杯蓄满，然后悄然退下。

　　又一杯喝下，舒爽的感觉瞬间溢满全身，心中的不快也随之消解了很多。前前后后想了下，这场争吵似乎是因为自己急着弄清事实的缘故。或许，结果真的没有出来，因为我床上的那半幅画北宫焰确未动过。思及此，我起身走向卧室，将画取下，卷好，转回来往桌案上一放，轻道：“拿走吧，画重合，人便相逢，想来你等待之人很快就会出现。”

　　北宫焰似未听见，表情无波无澜，缄口不言。

　　我奇怪。

　　“舒儿，”须臾，北宫焰说话，他推开画卷拉过我的手，握紧，道：“适才你说咱们之间的约定，指的可是我曾许你大婚之事？”

　　大婚？

　　这是哪儿跟哪儿？若是此类事情也算是约定的话，那他单方面许下的诺言多了去了。看来这家伙是打定主意装糊涂了，罢了，此事以后再计较。

　　北宫焰轻柔的抚着我手背，一下，又一下，“舒儿，历来许你之事，我皆不曾忘记，只待此间事了，我便会一一兑现……”

　　“此间尚有何事未了？”我抽出手，疑惑的打断道。他这般态度，真是让人无法不怀疑。

　　北宫焰没有立刻回答，眼睛盯着我抽开的手，神色不定。

　　“舒儿无需知道。”稍顷，他将视线移开，淡淡的道。

　　听他这么一说，我刚熄灭下去的心火不由的又冒腾出来，“为什么！”

　　北宫焰看着我，一字一顿：“没有为什么，我不允许！”

　　“你……”我咬牙，气得说不出话来。

　　“主人，明殿下请您过去。”僵持间，门外传来顾新恭敬的声音。

　　北宫焰淡淡的“嗯”了一声，深深的看了我几眼，拿起桌上的画卷起身欲走。

　　我赶忙拦住他，冷道：“我要见两位兄长。”

　　北宫焰断然拒绝：“不行！”

　　“我要出去。”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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