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望着绣有芙蓉花的幔顶,我无眠到天亮。
北宫焰进来时,我正在往头上插珠花。
“舒儿。”肩上落下一双大手。
我一愣,铜镜中出现的竟是另一副久违的面孔。
“怎么恢复真容了?”我问。
他淡淡一笑:“已无需掩饰。”
“舒儿这样很美。”
“谢谢。”
望着镜中淡雅到极致的妆颜,我也满意;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纱衣,暗自笑了笑,今日这般装束进宫,定会招来不少的非议吧?不管了,反正我现在的面子是属于北宫焰的,他既无异议,自己又何须操心许多?全凭心意来吧。
“走吧。”我站起身。
手臂却被一只大手握住,我顿住脚步,疑惑的看他。
北宫焰抬手抚向我眉间:“昨夜又没睡?”
原来为这事。
“睡了,可能没睡好”我浅浅的笑了下,继续迈步。
院门口,除了顾新和墨雨外,地上还跪了一片人。心下不禁讶异,看衣饰,不像是庄子里原有的人。有心问问北宫焰是怎么回事,但看他双眼微眯,唇角含笑,正摆出一副等着你来问的表情。我很不爽他这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样子,遂收回目光,将涌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一路走来,我愈发疑惑。平庄规矩大,这是自来就有的,可平日里再是严谨,仆侍们也不像今天这般看见我和北宫焰就垂首跪地。想自己入住平庄以来,虽说从未有过诸如改造思想之类的举动,但因着全庄上下皆知我不喜人下跪,所以礼数归礼数,他们的膝盖在我面前却是不轻易弯的。
现下这般阵势却是为何?
难道是北宫焰换了真颜的缘故?不对!虽说他大多数时间顶着‘宇辰枫的面孔’行事,但在庄子里却没有太大的顾忌,偶尔也会揭掉那层面皮到处走动。仆从们或许不谙内情,但对这张面孔却肯定不会陌生。
微微侧首看北宫焰,他对眼前的“异状”毫不为意。下人跪地请安,他只随意的挥挥手,并不开口,似乎是懒得说话。
时辰尚早,无需快行,二人就这样慢走闲看。按下疑问,我努力保持着淡然的表情,尽量不对“新气象”表现出讶异。北宫焰亦不多言,偶尔出声也只是简略的介绍下这段时间庄子里主要部门的人事变动情况,比如账房新换了一位总账先生。
“北宫,府里来了客人?”当走至与北宫焰居所相邻的“毓秀院”时,我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指着粉刷一新的红墙黛瓦问道。
作为平庄三大主院之一,毓秀院因其规模相对较小,所以一直处于闲置状态。说来这个院子也不寻常,它是北宫焰“母亲”宇辰惠氏的专用院落。
作为耀国一品诰命夫人,北宫焰说,惠氏身上几乎集中了世间女人所有的优点。她高贵美丽、雍容娴雅、家世显赫,再加上又是当朝皇太子的养母,故而深得婆婆慈庆太君的欢心和器重。北宫焰十六岁时,健朗的老太太便以“年事已高,诸事皆力不从心”为由不经族内公决就将事务交与爱媳全权打理。不仅如此,她每次回国省亲,还必指定惠氏随侍在侧。单这份殊荣就不知羡煞了族内多少双“媳妇们”的眼睛。
“……”没有回答。
我诧异的转头,只见北宫焰的眼神居然也正定在那个方向,他眉头微皱,似在思考着什么。待察觉到我的目光后,他迅速恢复了自然,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随口问道:“是谁啊?”
“一个不重要的人,舒儿不知也罢。”北宫焰的回答很含糊。
我笑了一下,不再追问。
不重要的人?才怪!凭他对宇辰惠氏的尊重,不重要怎么可能入住毓秀院?算了,现下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弄清楚,北宫焰的事若跟我有关就理理,若无关亦无需多费心。
到达庄子正门时,眼前的一幕又让我大吃一惊。以总管顾新为首、墨雨在内、众多侍卫装束的男子居然在我们踏出门槛的一刻齐刷刷的跪地给“太子殿下和上君”行叩头大礼。
太子殿下?
怪不得北宫焰说已无需掩饰,这么说事关他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我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当看到车前悬挂有象征着皇室身份并缀以牦牛尾为饰的“旌节”时,猜测,得到了初步印证!
他的命定之人八成不是我。
这个时空对统治阶级的称呼和华夏文化小有差别。帝皇夫妇除了被称皇上、皇后外,还可谓之元帝、元后;同样,作为候补之尊的太子夫妇也另有雅称,是为元子、元君。
但“上君”这个称呼却是闻所未闻。
谁发明的?难道是北宫焰为了“安排我”杜撰出来的?
来不及求证更多,我就被北宫焰抱上了马车。随着几声鞭响和嘶鸣声,这辆装修极尽奢华的超大六驾马车快速而平稳的使动起来。
“舒儿,要不要先躺会儿?”北宫焰指指铺有雪白狐狸皮毛的“贵妃塌”问,不待我回答,他又道:“半个时辰后方能到达皇宫,我看你精神不济,还是稍微歇息下好。”
我想了想,点头。与其两人干坐无言,不若一人避开。却不想我刚侧身躺下,北宫焰就挤了上来。单人卧榻,面积狭窄,哪能容两人共卧?我体形虽显消瘦,但他却是身宽高大,如此一来,二人要想不掉下去,唯有前胸紧贴着后背。
“北宫,莫非你也精神不济?”从紧紧环住我胳膊和腰身的长臂下抽出手,我没好气的使劲推他。
“舒儿,别动,我只想这样抱抱你,往日,你……不是很喜欢这样躺在我怀里吗?”北宫焰制止住我乱舞的手臂,贴在我耳畔低低说道,声音暗哑又魅惑。
没错!这事若搁以前,我不仅不会拒绝,心里反而还会有股无法言明的期待和欣喜。可适才他也说了,那是“往日”。不管承不承认,如今我们的关系已在他编制的巨大疑网中不复往昔却是不争的事实。互信本就难以构筑,有时只消半句话、半个疑点就可令其在顷刻间轰然倒塌。说实话,我现在除了相信他不会杀我,其它一概抱着怀疑的心态。
挣扎几下无果后,我不再动弹。北宫焰并不减力,依旧紧紧的抱着我。灼热的呼吸阵阵喷进颈间,溢在身上酥酥麻麻的,勾起一股久违的悸动。这让我觉得羞耻,暗暗平复了下怦怦乱跳的心,我转头看他,尽量平静的找话题:“北宫,上君是什么意思?”
北宫焰显然对我不再挣扎有些惊讶,他愣了愣,而后低笑开来。我不悦,只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幼稚小丑,藏不了外,也藏不了里。他越是笑,我越觉得无颜,脑子一冲动,抬手便朝他脸上抓去……
冲动归冲动,事实是事实。
事实就是我刚抬起手就被北宫焰紧紧握住,连他的脸边都没来得及靠近。北宫焰止住笑,将我消瘦的身体全部纳入怀中,抱紧,再紧……我纹丝动弹不得,正要口出粗言,他却猛的将头深深的埋入我颈间,蹭了又蹭……
我脸红心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抬起头来与我额头相抵,微喘着低哑道:“舒儿,适才可有想我?”
我怒极无言!
北宫焰却低低笑开。
许是车前挂着象征着耀国皇室“旌节”的缘故,这次进宫并未如上次那般复杂。马车一路行至宫门口才停下接受检查,很快。穿过一道宫门,前来迎候我们的除了万年不变的四皇子明浩,还有几位年长者。从服饰看,应是亲王级别的宗室贵胄。和顾新他们一样,见礼时,这些人称我为“上君殿下”。
进入专门接待外邦皇亲使节的大政殿时,帝后夫妇已然在座。今日身份对等,我自然不用再垂首低眉,因此坐在皇帝下首的施家几个男人的身影几乎在北宫焰拉着我踏入殿门的同时便硬冲冲的撞入了眼睛。扫了扫,施榕果然没有在列。
我看向施苍,难掩内心的失望。
施苍似有了然,他微微摇了下头,收回视线。
恍恍惚惚被北宫焰拉着给皇帝见了礼,直到手被一双陌生的柔软握住,我才醒过神来。抬眼一看,却是皇后。只见她正笑吟吟的看着我,目中似有亮光闪过。
“上君殿下。”她说。
我稍稍欠了欠身,回应:“皇后娘娘。”
她略微颔首,转向北宫焰,赞道:“太子殿下,数月不见,上君容貌愈发的出尘了,看去,竟不似我等凡人了。”
北宫焰淡淡的客套了一句,眉眼间却是掩不住的骄傲。我在一旁不禁暗悔,本来听说进宫忌穿白色,所以我今日特意穿了这套行头,虽说塑身效果极佳,但毕竟有违邦交大礼。原打算以此小小的报复北宫焰一下,没想到希望落了空,看看帝后的神色,他们竟似毫不在意。
怪哉!
一套繁文缛节过后,皇后归位,北宫焰拉着我依序落座。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和北宫焰话起了家常。他们共同回忆了数年前慈庆太君省亲时发生的一些趣事。由此,我知道了这位尊贵无比的老太太居然是个顽童似的人物。待宫人上茶后,我不再程序化的假笑,端起茶盅自顾品了起来。间隙之际,我瞥了眼对面,但见施家各位正襟危坐,除了施苍惯常的面无表情外,其他皆神色严峻。
老狐狸最沉静,面上看不出异样;到是施鉴,惊异的眼神不停的在我和北宫焰之间来回扫。施苍算是深谙内情的一个人,赞不表他;再说施桀,他的眼睛从我们进殿伊始就没怎么眨过,显然震惊程度不亚于老大。奇了怪,连最为单纯的施榕都早看出北宫焰身份不凡,没道理这两个先他几年浸淫官场的人会发现不了端倪。装的?不像,也没理由。难道是我以往高看了他们的政治智慧?
皇帝的谈话兴头很高,若不是皇后的提醒,不知道他要和北宫焰回忆到什么时候。听得出,他很尊敬慈庆太君,言词间常以“姑母”替代没人情的官方称呼。
“丞相。”皇帝停止回忆将视线转向老狐狸。
“臣在。”
皇帝看了一眼皇后。
于是皇后说话:“丞相。”
“臣在。”
晕!这对话……
皇后没再说话,只拍拍手,稍顷,一队衣着鲜丽、手捧着型似奏折硬纸的宫娥应声进入。我无聊的数了数,有十人。在内侍的搀扶下,皇后再度走下凤椅。
她看了看我和北宫焰,指着众宫娥手里的东西对老狐狸说:“丞相,这些是耀国皇太子公玉殿下补送府上的聘礼,当日上君与殿下私下相与,婚约虽无疑异,却终究悖了礼法,故此,殿下内心对上君常觉亏欠,如今,诸事皆休,国家太平,殿下欲全了‘六礼’以表心意,一来为上君正了名,二来周全了礼数,今日,本宫做媒,代礼官问询,这礼你收是不收?”
“慢着!”不待老狐狸回话,我赶紧站起来。收什么收?老狐狸若应是,那我就真的完了。帝后做媒,谁敢违令?抗旨大罪,谁能担承?
甩开北宫焰欲拦阻的手,无视老狐狸瞬间大变的表情,我快步走到皇后面前欠了欠身,慨然道:“皇后娘娘,能否容本宫与丞相大人说几句话。”
汗之!好别扭的自称。即被称为“上君”,场合上自然要遵从礼制。
皇后怔了怔,随即笑道:“上君请。”
稍稍向前迈一小步,我看着老狐狸微微一笑:“丞相大人,本宫只问你一句话,本宫还是您的女儿吗?”
是!那你之前说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的话就是个屁。
不是!那你有什么立场接北宫焰的礼单?
“舒儿,你心里可是还在怨恨为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巧妙的避开了话锋,满脸慈爱的执起我的手。
“大人,本宫是您的女儿吗?”我抽开手,加重声调重复。老狐狸想以“为父”二字蒙混过去,我岂能不明?“血缘”上他是父亲,法理上却与我早无关系。今日他想借我成为耀国未来的国丈,即便身无责任,我也不想让他如愿。
“……”老狐狸看着我,不说话。
我心下冷笑,真是个既重名又要利的贪心老鬼。
“舒儿。”僵持间,北宫焰起身将我拉回座位,他首先对帝后表示了歉意,皇帝摆手,示意无妨,皇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后,回位;接着他又与老狐狸换了个眼色,对方了然,也退回座位,最后才一副安慰的口气轻声对我说:“舒儿,事先没同你商量是我不对,但这不过是走个形式,不必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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