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连续几天的春雨洗净了紫禁城里所有的尘埃和阴霾，每一口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清新。在雨水的洗刷下，幽深的紫禁城顷刻间焕然一新，敞亮无比，久违的阳光更令这肃穆的宫殿添了几分生气。
砖红色的窗几前伸出一只粉嫩的小手，继而探出一个小脑袋，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纯束姑姑吃糖。”
“谢小阿哥。”纯束接过福惠手中的糖果，为他细心地抹去手上的糖屑，“小阿哥这几天又长胖了呢。”
福惠咯咯一笑，指着窗几上的毽子依依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窗下的婉妍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道：“福惠是要纯束姑姑踢毽子哪。”
福惠拍着小手不住地点头。纯束咯咯笑了几声，将糖果塞进福惠口中，拿起毽子踢了几个，福惠吞下糖果，似模似样地说道：“好！好！”
婉妍摸着他的头真是哭笑不得。
“主子，皇后娘娘传您去储秀宫。”小哲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婉妍身后，福惠从婉妍的腿上滑下来，蹦跳着说道：“福惠也去。”
婉妍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福惠乖，额娘晚上再带你去。”
储秀宫里一片忙碌，紫鹃并着几个宫女不停地进进出出，书案上高高地堆着粉色的花笺，沅旭和钮祜禄氏正低着头细心翻看，时而凑到一起低声议论几句。
婉妍上前笑盈盈地说道：“臣妾来晚了，望娘娘莫怪。”
沅旭从位子上起身，抽出一叠花笺说道：“年贵妃快来瞧瞧，这些都是这一届秀女作的诗文，本宫觉得咱们大清真是才女辈出啊。”
婉妍随意翻了翻，说道：“文采的确出挑，只是不知道品行如何。”
沅旭吃吃一笑：“敢情年贵妃和本宫想得一样，本宫让你过来就是为了托你办件事。”
“娘娘只管吩咐。”
“本宫和熹妃实在抽不开身，所以只得劳你去钟粹宫走一趟，本宫相信年贵妃定能为皇上物色到品貌俱佳的女子的。”
婉妍略点头，笑道：“娘娘言重了，为皇后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钟粹宫的前院齐刷刷地立着近百来名秀女，各个敛目端立。婉妍坐在肩舆上，摆了摆手示意扛肩舆的太监放她下来。肩舆稳稳地落地，婉妍搭着纯束的手仪态万方走向秀女。
“民女叩见年贵妃娘娘。”近百名秀女一齐下跪行礼。
这样的阵势令婉妍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干咳一声，抬手说道：“平身。”
众秀女起身的时候，婉妍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等她想要再次看清的时候，众秀女已经低下了头。婉妍暗叹一声，咕哝道：“但愿不是她。”
这是雍正朝第一次选秀，雍正朝如今只有一后、三妃、二嫔，一贵人。因此这些女子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只为一朝选在君王侧，能够早日飞上枝头成为人中龙凤。婉妍看着满目的燕瘦环肥，不禁替她们感到惋惜。
为皇上物色秀女只是个形式，婉妍并未细看每一名秀女，只是依照历届选秀的程序教授了几番无关痛痒的话语。之后，她再次登上肩舆，扛肩舆的太监起步的一刹那，众秀女中有一人跨出一步喊道：“贵妃娘娘且留步！”
其余的秀女俱是侧目，纳闷究竟是谁如此不知礼数。婉妍并没有命人停下肩舆，只是对纯束说道：“将她带到永寿宫来。”
一位身量娇小的女子跪在钟灵殿的长毯上，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打量着，屏风后款款走出一位贵妇人，声音悦耳动人：“谁让你跪着了？”
“姐！”女子倏地从地上站起来，撒娇般地拉着贵妇的手说道，“姐姐做了贵妃就不认得婧妍了啊。”
婉妍噗嗤一笑，嗔怪道：“没大没小，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可有得你受了。”
婧妍不屑道：“我姐姐是皇上身边的宠妃，看谁敢欺负我。”
婉妍抬手为她拂去发髻上的柳絮，叹道：“你这样口无遮拦，若是进了宫着实要让姐姐担心了。”
婧妍羞红了脸，扭着帕子说道：“我可不打算进宫。”
婉妍故意说道：“进宫为妃有什么不好的，锦衣玉食，只怕别人盼都盼不来呢。”
婧妍嘟囔着：“姐姐就知道寒碜我，那是别人，又不是我。女无美丑，入宫见妒，我可不想成天和一群妒妇争宠。何况……何况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婧妍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声如蚊呐，脸颊红得如火烧一般。
婉妍抿嘴一笑，调侃道：“哦，是哪家的公子有这本事捕获咱们婧妍的芳心？”
婧妍扭着帕子说道：“是……是管家的儿子司徒毅。”
婉妍突然想起那次回府探亲的时候在房门外看到的小身影，不禁笑道：“没想到咱们的小婧妍早就已经开窍了。”
婧妍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和姐姐是认真的，在进宫前我已经和他有了约定，无论我是否落选，今生定要做她的妻子。”
婉妍的背脊爬上一阵寒凉：“你糊涂了吗，这种话岂是可以随便说的。”
婧妍噗通跪倒：“望姐姐成全，婧妍相信姐姐会有办法说服皇上的。”
婉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快回钟粹宫吧，姐姐会尽力让你如愿的。”
待婧妍离开，婉妍去储秀宫按形式交代一番，之后便回了永寿宫。婉妍换下了华服，着了件轻便的袍子，闲闲地歪在躺椅上。春日里的衣衫略薄，正将婉妍那玲珑的曲线突显出来。胤禛绕到躺椅后头，笑道：“几日不见，你越发懒了。”
婉妍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来说道：“皇上莫不是闲来无事，特地跑来扰臣妾的美梦吧。”
“你可冤枉朕了，你倒是说说，是何美梦？”
她莞尔一笑，将躺椅让给胤禛说道：“臣妾只是梦到一些幼时的事情，入不了皇上的耳。”
胤禛拢过婉妍，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说道：“说起幼时的事，朕倒是想起一件事，朕听苏培盛说这届秀女里有你妹妹年婧妍，朕打算直接将她册封为妃，待选秀那日，她只需随众人过过场就可，你看如何？”
婉妍美目流转，拨弄着胤禛龙袍上的纽襻说道“臣妾谢皇上抬爱，只怕婧妍没这福气。”
胤禛蓦地坐起，问道：“此话怎讲？”
婉妍吃痛地揉了揉耳垂，说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望皇上成全。”说完，便“噗通”跪倒。
“朕本是一片好心让你们姐妹团聚，没想到你却另有打算。”胤禛幽幽地说道，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婉妍低头说道：“臣妾有负皇上一片心意，自问有罪。但是臣妾实在不忍心看着婧妍与自己心爱的人分开，还望皇上成全。”
“心爱的人？”胤禛的脸上阴晴不定，凌厉的目光投向婉妍，“朕倒是想听听此人有何特别之处，竟可以让年遐龄的千金为他放弃入宫为妃的机会。”
婉妍毫无惧色，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年府司徒管家之子司徒毅，他并无任何过人之处，只是婧妍与他青梅竹马，二人难免互生情意。”
“若是朕答应册封她为贵妃，她可愿意？”
婉妍摇摇头，哀求道：“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臣妾唯恐婧妍会以死相抗，如若皇上真的体恤臣妾，还望成全。”
胤禛的表情瞬息万变，婉妍的手心已经汗涔涔的，她无法想象若是这一番话激怒了胤禛，他会不会真的“成全”婧妍和司徒毅。良久，婉妍的上空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呵呵，罢了，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朕准了便是。”
婉妍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臣妾叩谢皇上恩典。”
胤禛扶起她说道：“若是那位司徒毅真有过人之处，朕大可以赏他一官半职，但是他必须向朕保证待年婧妍一心一意。”
婉妍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容：“一定会的。”
胤禛果不食言，当日就恩准婧妍出宫，还赐了司徒毅正红旗参领一职。真是应了胤禛的那句话“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他可知在这寂寂深宫，有多少女子长居“樊笼”，被迫与心爱的人永世分离……
春日里景致虽好，但也是风寒多发的季节。前两日宋漫雪染了风寒，婉妍去启祥宫走了一遭，回来后就像现在这样浑身无力，实在懒得动弹。纯束和纯依并行着进来，对婉妍神神秘秘地说道：“主子快闭上眼，咱们给主子一个惊喜。”
婉妍不解地问道：“你们两个鬼灵精又出了什么馊主意捉弄我？”
纯束嘟囔道：“您是娘娘，咱们哪敢哪，主子快闭上吧。”
“是啊，主子快啊。”纯依附和着。
婉妍无奈地闭上双眼，说道：“行了，快说要做什么吧。”
“臣妇芮晗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婉妍猛地睁开眼，颇感意外：“芮晗，你怎么来了？”
芮晗额头点地，呜咽道：“请允许芮晗再叫娘娘一声主子。”
婉妍伸手拉起她，笑道：“你这声主子我领了，不过你都已经是尚书福晋了，这样动不动就抹眼泪，可要让人家笑话了。”
纯依为她抹去眼泪，问道：“你没腰牌，怎么进来的？”
“是卫子……是爷回京述职，我求他带进来的。”
言谈间，婉妍已经披上一件外衣，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欣慰了。”
“娘娘言重了，一日为主，终身为主。”
纯依拍了拍芮晗的肩膀，调笑道：“呦，你倒是会卖弄几下了，看来你家爷把你调教得不错啊？”
芮晗的脸蛋唰的变红，咕哝道：“你胡说什么啊，卫子……爷哪有功夫来管我。“
纯束眼尖，指着芮晗的肚子打趣道：“几年不见，你竟发福了。”
婉妍止不住笑，福惠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坐在一旁跟着婉妍傻笑，婉妍为福惠擦了擦汗，对纯束与纯依二人说道：“行了，你们也别取笑芮晗了，人家可是要做额娘的人了。你们有话就去外边聊吧，芮晗有孕，可别过了病气给她才好。”
纯束和纯依听后更乐了，心想着正得着机会捉弄芮晗。纯束一手拉过一人往偏殿走去。
芮晗随纯束走进偏殿，环视着奢华的宫殿，不禁羡慕道：“这里是你们两住的地方吗？若是再大些，简直和主子的正殿一个样了。”
纯依笑得直不起腰，指着芮晗调笑道：“在你家卫子身边呆得久了，人都蠢笨了。咱们只不过是宫女，哪有机会住什么偏殿啊，尚书福晋你说是吧。”
芮晗急得跺脚：“你们怎么知道我称呼爷‘卫子’的，我在外边可从没称过他。”
纯束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被芮晗这么一问，又忍不住笑道：“你方才一口一个‘卫子’的，还好意思说没有，看样子尚书大人被你治地服服帖帖的。”
“哪有，我只是随口说的，看你们笑成什么样子了，一点形象都不顾。”芮晗羞红了脸，面上洋溢着少妇的满足。
纯束促狭道：“我们又不是尚书福晋，顾什么形象啊？”
“本来好心来看你们，没想到你们竟联合起来捉弄我。”说完，芮晗扭身就往永寿宫外跑去。
纯依还是不依不饶地说道：“你是急着去找你家卫子吧。”
纯束再跟了一句：“尚书福晋走快点，莫让你家卫子等急了。”
婉妍透过窗子望着芮晗离去，她那浑身洋溢着少妇的幸福令婉妍不禁欣羡。有情人终成眷属，对我来说这是奢望吗？她抚了抚福惠的小脑袋，欣羡过后是一阵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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