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连续几月靠着药物支撑,婉妍的身体日渐消瘦下来,肌肤也逐渐暗淡无光,唯有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眸不曾改变。
“怡宁。”婉妍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开心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出来啊,额娘快要等不及了。”
“还有三个月呢,小格格都不急,主子急什么。”纯依玩笑道。
虽然她们几个玩笑时都称婉妍肚子里的孩子为格格,可实际上她们私下里都盼着婉妍能够生下阿哥,只有这样,婉妍才有可能挽回胤禛的心。自那次争吵之后,胤禛许久没有来过。
“啊!”大伙儿正在闲聊,婉妍突然捧着小腹叫道,“快去请宋格格来。”
宋漫雪再三嘱咐过,但凡婉妍有什么不舒服,必须第一时间请她过来,虽是婉妍怀着孩子,宋漫雪似乎比她还要紧张。
“主子,您别吓纯依啊。”纯依看着婉妍裙袍上聚起一片红色,吓得手足无措。
还是纯束冷静,放下手里的东西,飞快地冲了出去,不过她这次找来的竟是产婆。
苦等了一个时辰后,黛悦居内再次响起阵阵欢笑声。
“主子,您看小格格多可爱啊。”纯束将一个娇嫩的婴儿放到婉妍怀里,欢喜中略带失望,却还是堆着笑容说道,“恭喜主子如愿以偿了。”
婉妍抱着怡宁欣喜不已:“怡宁,额娘终于把你生下来了。”
怡宁眨了眨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婉妍。
“为什么她不哭?”婉妍忽然觉得怡宁有些不对劲。
“回福晋,小格格未足月生产,所以身子有些虚弱。”产婆说道。
“不会啊,连玥阁的阿哥也未足月啊,可是听说一出生便哭声洪亮。”纯依说道。
纯依的话让婉妍觉得有些恐惧,的确,她的孩子不仅比一般的婴孩要娇小得多,而且眼神也有些暗淡浑浊。
“快让我看看恬宁。”宋漫雪得了消息,迫不及待地走进来。
婉妍将怡宁交到宋漫雪手里问道:“未足月的孩子是不是都像怡宁这样?”
其实婉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知道怡宁身子虚弱与她上一次落胎必然是有关系的,只是她还是希望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
“妹妹别怕,姐姐会和你一起照顾好怡宁的,她的额娘辛苦生下她,她不会忍心离开自己的额娘的。”宋漫雪神色黯淡,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婉妍脑中嗡嗡作响,她看着心爱的怡宁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将怡宁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脸颊边说道:“额娘不会让你离开的。”
宋漫雪只顾着婉妍,因为天气炎热,被抱在怀里的怡宁许是有些憋闷,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哭了,哭了,小格格哭了,真是谢天谢地。”纯依与纯束二人兴奋地跪在地上一齐磕头。
“妹妹。”宋漫雪把怡宁交还给婉妍,安慰道,“怡宁生在皇室,自然有上苍庇佑,妹妹不必过于担心。”
婉妍咬着唇,欣慰地点头,如释重负。
入了梅,天气也日益燥热起来。大雨虽接连几日不断,但还是赶不走那份暑热。护园的丫鬟们疏于打扫,黛悦居外渐渐激起了水坑。纯束和芮晗怕主子滑到,皆轮流地冒着雨打扫。
“纯束姑娘,这些事不是该由护园的丫鬟们做的吗?”
纯束抬起头,发现小盛子正举着伞站在她面前,顿时心里觉得得暖暖的,但是她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扫帚。“自从王爷不再来黛悦居以后,就没有丫鬟过来打扫了,不过也难怪,谁都知道黛悦居已经今非昔比了,还会有谁愿意来巴结呢。”说着,纯束经不住落下两行泪,只是混着雨水,让人有些辨不清。
“岂有此理,这些拜高踩低的人,回去我一定让王爷教训他们。”小盛子咬牙道。
纯束有些赌气地说道:“算了,王爷哪会有空管我们黛悦居的闲事。”
“纯束姑娘冤枉王爷了,这些日子王爷随万岁爷南巡,今儿个才回来。临走前来不及通知诸位福晋,我一直以为婉福晋知道王爷出行的事呢,真是对不住了。”
纯束闷闷地说:“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更何况主子怀着身子也没见着有人来探望过,哪里会知道这些。”
“真是气人,居然没人来只会一声。难道婉福晋一直留着屋里不曾出去吗?”小盛子气愤地说道。
纯束咬着唇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这些日子暑气重,再加上主子身子弱,宋格格关照过不让主子走远。算了,反正这些事王爷知道了又怎么样。如今主子诞下了小格格,王爷越发不会主子关心了。”
“恕我多句话,其实是纯束姑娘误会王爷了。”小盛子指了指前方,说道,“纯束姑娘请看。”
纯束朝小盛子指的地方看去,发现门外树丛下站着几个人,手里各托着一个盒子。
“赏玉如意一对,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支,木兰青双绣缎裳一件,金丝八宝攒珠钗一支……”小盛子照着礼册上念着,胤禛共赏下了二十一件东西。
“王爷可有说什么时候过来?”纯束问道。
“王爷刚回来就被万岁爷召进宫了,实在抽不开身。”小盛子答道。
婉妍抱着怡宁说道:“你给王爷带句话‘格格的名字,婉儿已经取好了。怡宁,怡然自得,心静则宁’。”
胤禛一回来,小盛子就把婉妍的话对胤禛如实转达了。
“怡宁!”胤禛听后脸色骤变,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说道,“什么怡然自得,心静则宁。他是想告诉本王她没有本王照样可以过得很好吗?”
“王爷误会了,奴才进去的时候纯束姑娘还问起王爷呢,依奴才看,多半是婉福晋不便自己开口问。”
“这么说还是本王的不是了?”胤禛嘴角的笑容一闪而过,立时换上刚才的面孔。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小盛子试探着问道,“王爷可要去黛悦居瞧瞧小格格?”
胤禛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不置可否。“替本王更衣!”好一会儿,胤禛才说。
门外的大雨如帘,倾斜而下,正畅快淋漓地冲刷着所有的尘垢。胤禛独自一人坐在黛悦居的正厅里,单手支着腮,凝望着如瀑的雨水冲刷眼前的一切。风雨过后,希望一切都会变好。
“王爷,里里外外都找遍了,除了小哲子,一个人也没有找到。”小盛子心急如焚地说道。
胤禛扯过小哲子的衣襟问道:“你家主子究竟去哪了?”
“回王爷,奴才真的不知,奴才只听芮晗姑娘说是去找宋格格。”
正巧李卫从外边走进来,回道:“启禀王爷,奴才去流霜阁问过了,婉福晋和宋格格出府了。”
“可有说去了哪?”胤禛焦急地问道。
“听冰凝姑娘说,小格格早上起来就高烧不退,想必是带小格格去找大夫了。”
“真是胡闹。”胤禛担忧地看向窗外,不由地斥责道,“下这么大的雨,还到处乱跑。”
小盛子问道:“王爷可要奴才出去将婉福晋接回来?”
“不必了,你去宫里将刘太医请过来,本王在这等着。”
“喳!”
说来也怪,小盛子一走出门,雨就奇迹般的停了。忽的一阵风吹进来,桌上的手稿被吹得沙沙作响,恰好翻到了那一页:
雨过残红湿未飞,疏篱一带透斜晖。
游蜂酿蜜窃香归。
金屋无人风竹乱,衣篝尽日水沉微。
一春须有忆人时。
“呵,金屋无人风竹乱。”胤禛拿起手稿,看着纸上隽秀的字迹,口中低喃了句,“婉儿,对不起。”
原本想好了一切,只要婉妍一回来,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服软。只要婉妍愿意,他就会立马带着她和怡宁住进圆明园,过着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生活,即便是短暂的。但是真的面对现实,真的面对自己那幼小的弱女的时候,一切的初定都改变了。
“本王与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还是这样擅作主张。怡宁还是个孩子,经不起你这样折腾。”那是胤禛狠狠责备的声音。
婉妍与宋漫雪并跪着,皆垂首不语。自婉妍一回来,胤禛不闻不问就冲她们两一顿怒骂,两人这样跪着足足有一刻钟了。刘诩在一边细心地为怡宁诊治,不过从怡宁回来到现在,他一直紧锁着眉头。
“病急乱投医,这是婴孩最忌讳的。你是怎么当额娘的,她尚不足月,你却冒着雨带她出去,即使没病也被你折腾病了。”胤禛又加重了语气。
婉妍看着满脸苍白的女儿,眼泪嘤嘤地落下,对于胤禛的话,她充耳不闻。
胤禛看着婉妍心力交瘁的样子,自然于心不忍,只是他是王爷,总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微臣斗胆,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无意中,刘诩正好为胤禛寻了个台阶下。
胤禛上前几步急切地问道:“怡宁怎么样了?”
“王爷恕微臣无能,小格格恐怕过不了今晚了。”刘诩满怀愧疚地说道。
“难道真的一点都没希望了吗?”胤禛为了不让婉妍担心,故意保持着平静。
“小格格肺部感染,导致高烧不退,即便是华佗在世,恐怕也难了。”
胤禛的手指抖动了几下,深吸了口气说道:“知道了。”
宋漫雪的身子颤了一下,她看了看身边的婉妍,仍是满眼空洞,于是强迫自己将不安和悲痛压在心底。
胤禛走到婉妍身边说道:“你自己好好反省吧,至于怡宁,本王暂时会把她带去华音殿亲自照看的。”
“是。”婉妍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此刻她显得很无助。
怡宁一定是知道自己离开了额娘,一出黛悦居就不停地哭,胤禛不愿假手于人,一路上都亲自抱着。
“怡宁乖。”胤禛轻拍着怡宁地后背说道,“是阿玛不好,阿玛对不起你和额娘。”
哭了约一柱香的时间,怡宁终于累了,哭声渐止,胤禛瘫软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是紧紧抱着女儿嗔道:“你这小魔头,幸好是个女孩,要是男孩,岂不是要将你额娘累坏了。”
怡宁抿着小嘴,有些不乐意。胤禛呵呵地笑道:“怎么,难不成还生阿玛的气了。”说完,胤禛将手放在怡宁的额头上摸了摸,会心地笑道,“烧退了,咱们的怡宁没事了。”
胤禛抱着怡宁也有些累了,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他还不曾发现,怀里的怡宁已经逐渐冰冷。
“王爷。”小盛子想要将胤禛怀里的怡宁抽出来,谁知竟然将胤禛吵醒了。
胤禛紧紧抱着怡宁,警觉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王爷,小格格已经去了。”
“胡说,她已经退烧了。”他伸出一只抖动的手,放到怡宁的额头上,随即又移到她的鼻下,惊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爷,小格格真的去了。”
胤禛知道,小盛子说的是事实,但是他还不愿意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他闭上眼说道:“去拿几个手炉来。”
小盛子自然知道胤禛要做什么,应了句就赶紧出去了。
八月的天气无比燥热,哪怕在房里坐着,也会感觉到逼人的暑气。胤禛却命人将房里所有的冰块都撤走了,他将手炉塞进怡宁的襁褓里。怡宁冰冷的身子没有一点变化,反倒是胤禛的薄衫已经渐渐潮湿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抱着怡宁,始终不愿放弃。
小盛子看着胤禛如此消沉,不忍道:“王爷,请允许奴才将小格格送回去吧。”
“为怡宁打一口最豪华的棺木。”努力了许久,怡宁的身子却是越加冰凉。胤禛最终只得放弃了,他抬起头说道,“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去,才不会太刻骨铭心,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她,但愿她别恨我。”
小盛子安慰道:“不会的,婉福晋会明白王爷的一番苦心的。”
“是吗?”胤禛的嘴角有些抽搐。
“王爷,要不要奴才去请婉福晋过来?”
“别去!”胤禛赶忙叫住小盛子。
“喳。不过婉福晋那边问起了该怎么交代?”小盛子知道胤禛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他总得对她有个交代。
胤禛怔怔地看着“沉睡”的怡宁,没有说话。
骨肉连心,即便没有人说,婉妍早晚也会感知到的。一夜的隐瞒换来的却是两个人的心力交瘁。无奈之下,胤禛还是将怡宁的死讯亲自告诉了婉妍。
“不会的,你在骗我是不是,她前天还对我笑呢,她怎么可能舍得离我而去。”婉妍听闻怡宁的死讯后,抓着胤禛的衣袖声嘶力竭。
“她真的走了。”胤禛厚实的手掌落在婉妍的肩上,拼命地摇曳,“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们的女儿走了,回不来了!”
婉妍无力地跪在地上忏悔道:“是我害死了怡宁,我是罪人。”
“不是你,是我,是我忽视了她。”胤禛扶起婉妍,内疚地说道。
小盛子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但是胤禛沉郁的眼神绝不容许他开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是你的女儿啊。”婉妍泣不成声。
“那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怡宁的离开本就使得胤禛悲痛不已,婉妍这样伤心欲绝的表情更使他觉得心碎。
“我只想看她最后一眼,为什么连这样的要求你都不愿意满足我?”
怡宁的棺木是从华音殿抬出去的,胤禛未经任何人的允许就将她葬在了弘晖的墓旁。自从前天夜里怡宁被胤禛带走后,婉妍就没再见过怡宁一眼。
“看了又能如何,她不会再回来了。”胤禛心疼地抱起婉妍说道,“是咱们的女儿和我们无缘,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婉妍眼神黯然,推开胤禛说道:“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你走吧,王爷。”
“呵,王爷。”胤禛失望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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