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汉春风起，冰霜昨夜除，正是一年最好时。黛悦居的前院里，几位花匠已经忙碌了一上午，他们将冬日里遗留下来的枯枝枯叶尽数铲去，清一色的种上了杜鹃。宋漫雪跨进前院，看着满院的绿肥红瘦不禁惊叹。

　　纯束为宋漫雪搬了个绣墩放在院子里说道：“宋格格来了，主子还没起呢。”

　　宋漫雪有些担心地问道：“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起床？”

　　“主子这几日时常睡到午膳时分才起来，有时到了未时还要小寐一会儿。”

　　“有多长时间了？”宋漫雪有些紧张地问。

　　看着宋漫雪紧张的样子，纯束迷惑不解，答道：“自开春以来，主子就时常犯困，可能是春日里容易倦乏吧。”

　　宋漫雪面色凝重，急切地说道：“快，快去把你家主子叫起来！”

　　“是。”纯束不解的应了句，往婉妍房里跑去。

　　“姐姐，你来了。”婉妍从房里走出来，或许是睡得久了，脸颊有些轻微的浮肿。

　　纯依命小哲子从房里搬了个美人榻出来给婉妍靠着，婉妍斜倚在榻上，无精打采地说道：“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总觉得浑身无力。”

　　宋漫雪不多言，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婉妍的手腕上，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继而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自上次落胎以后，婉妍就一直体虚，为了更好地照顾婉妍，宋漫雪阅读了大量的医书，如今虽然不十分精通医道，但是简单的把脉还是懂得些的。

　　“怎么了？”婉妍有些不安地问道。

　　“妹妹，你又糊涂了。”宋漫雪放下手指说道，“你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不过……”

　　“不过什么？”婉妍有些不安。

　　“你这些日子本就有些体虚，再加上不注意饮食，恐怕这孩子难保。”

　　婉妍睁大双眼，失落中带着几许企盼：“姐姐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宋漫雪爱怜地拍了拍婉妍的脸颊说道：“办法是有，不过还是很难熬到足月，而且这期间你要受太多的苦。”

　　“不要紧的，无论吃再多的苦都不要紧，只要能够将她安然生下来。”婉妍轻轻抚了抚小腹，她多么希望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

　　“嗯，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宋漫雪坚定地说道。

　　婉妍捧着宋漫雪的手求道：“姐姐，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又身孕的事。”

　　“为什么？”

　　婉妍凄笑一声，说道：“我也说不清，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就当……就当作是对他之前的一种惩罚吧，等到该说的时候我自己会告诉他的，姐姐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懂了。”宋漫雪反握住婉妍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的。”

　　春日里阳光明媚，照在身上只觉得暖暖的，将人的懒意全数激发了出来。宋漫雪担心婉妍睡久了对身子不好，遂携着她四处闲走。两人一路信步，偶尔驻足小憩，难得如此悠闲。

　　“恬宁，你怎么跑这来了？”李佩气愤地拉起蹲在草丛间的女孩，转眼间，那个咿呀学语的女孩已经八岁了。

　　“额娘，您快看哪，它受伤了，我们把它带回去好吗？”恬宁怀里揣着一只兔子，期待着李佩的应允。

　　“快扔了！”李佩呵斥道，“你可是金枝玉叶，怎么能碰这些低贱的畜生。”

　　恬宁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李佩与手中的兔子间游走，不忍地说道：“额娘，它受伤了。”

　　“恬宁，把它交给我把。”恬宁身后传来一个柔美声音，亲切无比。

　　“宋姨娘好，婉姨娘好。”恬宁甜甜地问道，“宋姨娘会包扎吗？”

　　“当然会啊。”宋漫雪抱过恬宁怀里的兔子，轻轻抬起它的后腿看了看说道，“它受了伤吧？”

　　恬宁满心欢喜，频频点头道：“恩，我先把它放在宋姨娘那，明天我再去宋姨娘那取。”

　　“这样低贱的畜生只配由低贱的人来养。”李佩一把扯过恬宁，厉声道，“快跟我回去，在这里只会失了你的身份。”

　　“我不要。”恬宁扭着身子反抗道。

　　宋漫雪讪笑着说道：“恬宁快跟你额娘走吧，要是再不走，怕是你额娘的身份也要跟着丢了。”

　　李佩自然知道宋漫雪这番话是在讽刺她，顿时面如土色，冷哼一声带着恬宁走了。恬宁还不知道宋漫雪的意思，看着李佩愤怒的表情咯咯直笑。

　　宋漫雪望着恬宁，既是羡慕又是愤恨，说道：“李佩何德何能，居然能够拥有这样娇俏可爱的女儿。”

　　“幸好恬宁没有受她的影响。”婉妍跟了一句。

　　“耳濡目染，跟着这样的额娘迟早是要学坏的，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宋漫雪长叹一声。

　　婉妍发现宋漫雪看恬宁的眼神和看弘历时不大一样，像是带着一种慈母般的关怀，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我一定会让宋姐姐如愿以偿的。

　　服了宋漫雪亲自开得药，婉妍身子渐渐好转，脸色也日益红润，只是还是时常犯困。不过为了能够按时服药，婉妍强迫自己每天一到辰时就必须起来。

　　院子里独坐着一位男子，神态悠然，自是胤禛。自从太子再次被废以后，胤禛脸上总是挂着柔和的笑颜，只是这笑容背后却隐藏着另一种锋芒。

　　“禛郎，您这么早就来了。”婉妍虽起得早了些，却还是比不过胤禛，他一下早朝，连蟒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往黛悦居来了，因为今日是五月初四，婉妍的生辰。这几年来，胤禛未曾失言过，婉妍的每一个生辰都是由他陪伴度过的。

　　胤禛起身将她拉到身边柔声道：“我早来了，看你还睡着，不忍心让他们吵到你。”

　　婉妍温婉一笑：“禛郎是想说我懒吧。”

　　“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哦，不过说真的，你向来起得早，怎么这几日我过来，你都还没起呢？”

　　婉妍局促地笑了笑，说道：“许是春日里容易犯困吧。”

　　“也是，不过这样的日子也该多出去走走，时常躲在屋里小心闷出病来。”

　　“谢禛郎关心。”婉妍调皮地福一福身子，说道，“每日午膳以后，婉儿都会出去散步的。”

　　“这样最好了。”胤禛拉着婉妍坐下。

　　婉妍见胤禛今日心情甚好，于是试探地说道：“我前几日在院子里见到恬宁了，才几日不见，恬宁愈发漂亮了呢。”

　　“哦，是吗。”胤禛随口应了句，恬宁是女孩，胤禛对她并没有对弘昼和弘历那般关心。

　　“是啊，昨日恬宁吵着要救一只受了伤的兔子，佩福晋硬是不答应，后来还是宋格格将它抱回去的。”

　　胤禛像是听出了婉妍的言外之意，于是先入为主道：“以后你要出去找几个奴才陪你就是，何必老是让宋漫雪陪着。”

　　“是。”婉妍应了句，又将话题转了回来，“恬宁这孩子还真是有趣，一只兔子受了伤就急得直掉眼泪，也不管在一旁怒骂的佩福晋。”

　　“你究竟想说什么？”胤禛有些不悦。

　　婉妍从容地福了福，说道：“婉儿恳请王爷将恬宁交由宋格格抚养。”

　　“这件事不该由你来管。”

　　“婉儿知道这件事轮不到我来管，但是婉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恬宁考虑。”

　　胤禛显得有些愠怒：“行，为恬宁考虑是吧，那从明天起我就将她交给沅旭抚养。”

　　“禛郎！”婉妍怔怔地看着胤禛。

　　“呵，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你做这一切是为宋漫雪考虑吧。”胤禛冷笑道，“恬宁交给谁我都没意见，但是绝对轮不到她。”

　　纯依端着药碗正欲进来，看到胤禛愤怒的样子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进来！”胤禛喝道。

　　“见过王爷。”纯依胆战心惊地施了一礼。

　　胤禛拿过药碗，在鼻下闻了闻，问道：“这是什么？”

　　纯依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着，怯怯地说道：“回王爷，主子这几日犯困，所以请太医开了些药。”

　　“知道了，你下去吧。”胤禛心中释然，但是面色还是有些阴沉，他起身对婉妍说道，“既然如此，你把药服了吧。”

　　“是，恭送王爷。”婉妍知道胤禛一旦说这样的话，便表示要走了。

　　胤禛挑了挑剑眉，冷哼一声：“不必了！”

　　说话间，胤禛疾步出了黛悦居，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等等！”

　　小盛子跟得太紧，差点撞上胤禛。他向后退了一步，问道：“王爷可是忘了什么？”

　　“不可能。”胤禛嘀咕了句，并没有理会小盛子，而是绕过他再次向黛悦居走去。

　　婉妍捏着鼻子将药喝尽，那种刺鼻的味道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主子，您还是请刘太医过来瞧瞧吧，这宋格格的药服了这些个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少好转啊。”纯依接过婉妍手里的药碗，从帕子里拿出一颗果脯递给她。

　　“不过才服了几日，哪能这么快见效。”婉妍接过果脯。

　　胤禛突然从外边冲进来，夺过纯依手里的药碗问道：“这究竟是什么药？”

　　婉妍脸色煞白，一旁的纯依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回……回王爷，只是一般补身子的药。”

　　胤禛将药碗重重地摔在地上，抓着婉妍的肩愤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你知不知道上次就是因为你太疏忽才会失去孩子的。你还不吸取上次的教训，有了身孕也不知道传太医，这次我绝对不允许你再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了。”

　　“原来那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婉妍身子一颤，神情变得恍惚。

　　“是，我早就知道了。”

　　“你居然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为什么？”婉妍定定地看着他。

　　胤禛反问道：“那你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是也没打算告诉我吗？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你究竟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呵，你不是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我痛失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你陪伴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你又把我放在什么位置。”婉妍像是要把别再心里的怨气全都宣泄出来。

　　“够了！”胤禛打断她，“婉儿，你变了，变得快让我不认识了。”

　　婉妍有些惊愕地看着胤禛，半晌后，她才讥嘲地说道：“禛郎到今日才发现我变了吗？禛郎应该知道，婉儿早已过了懵懂之年了，不再是九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

　　胤禛一时语塞，愠怒地拂袖而去。

　　因白天这么一闹，到了半夜，婉妍只觉得小腹隐隐作痛，翻来覆去一直无法入睡，只得让芮晗将宋漫雪请过来。

　　“听芮晗说你今天又和王爷闹得不愉快了。”宋漫雪急急赶来，将手放在婉妍的额头上摸了摸说道，“幸好没发烧，不然就难办了。”

　　宋漫雪从自己带来的盒子里拿出一把艾草，将它点燃了。婉妍看着宋漫雪神色凝重的样子，心里的弦渐渐绷紧。

　　宋漫雪将艾草放进香炉里，合上盖子，在婉妍鼻下轻轻扇着，她或许也察觉了婉妍的不安，于是安慰道：“别怕，许是白天过于烦躁，动了胎气。放松些，慢慢地呼吸便是。”

　　“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变了？”婉妍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他说我变了，变得令他觉得陌生了。”

　　“所有的人都会变的。”宋漫雪平淡地说道，“不过在姐姐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善良如初的婉儿。”

　　“那为什么……”

　　宋漫雪将一块阿胶塞到婉妍口中说道：“他怎么看你不重要，只要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就够了。”

　　“恩。”婉妍哽咽着将阿胶咽下去说道：“婉儿想让王爷将恬宁交给姐姐抚养。”

　　宋漫雪的手顿了顿，随后消极地说道：“别说李佩不同意，就算李佩同意，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我。”

　　的确如胤禛所说的那样，哪怕是轮也轮不到宋漫雪。婉妍责怪自己还是一如从前那般冲动，至始至终都不及宋漫雪看得长远。

　　宋漫雪对芮晗吩咐道：“我将艾草放在这，你记得一个时辰换一次。”又转而安慰婉妍，“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

　　“姐姐走好。”婉妍乖巧地应了句，但是此刻她根本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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