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走吧,王爷。”胤禛回想着她最后说的五个字,心里一阵酸涩。想要找一个人倾诉苦楚,却可叹知音难求。
胤禛从马厩牵出一匹马,跨马而上,一路驰骋,不知不觉竟到了东华门。胤禛纵马而下,沿着东华门的长廊一路前行。德妃,是的,或许在这种时候只有德妃可以倾诉了。当一个男人极度苦闷的时候,除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往往唯一能够倾诉的就是自己的额娘。
胤禛坐在永和宫的前院里,低着头闷闷地说道:“额娘,为了婉儿,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胤禛,别怨她,这样的事额娘也经历过,我能理解婉儿的心情。”德妃眼眸氤氲,对那素未谋面的孙女的离去感到万分遗憾。
“儿臣从来没有怨过她,儿臣是在怨自己。”胤禛悔恨不已,怅然道,“如果我再早去一步,结果就不是这样了。”
“额娘相信婉儿会理解你的。”德妃迟疑了片刻后说道,“把她接到宫里来住些日子吧。”
“额娘……”胤禛抬起头看着德妃,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他还是点头应下了。
被接进宫里的时候,婉妍正处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她一直沉浸在失去怡宁的悲痛和内疚中,对于旁骛,她几乎不闻不问。
她由纯依和纯束搀着,机械化地做着叩首的动作。
“婉儿快起来。”德妃将她拉起,慈爱地抚着她憔悴的脸庞,“真是个让人心疼的丫头。”
对于德妃的关爱,婉妍毫无反应,只是问了句:“怡宁呢?”这几日,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无论见着谁她都会问一遍。
“婉儿丫头,你存心要让额娘心疼吗?”
“额娘。”婉妍低喃了声,黯淡的眼眸中渐渐有了些光彩,“我这是在宫里吗?”
“是,这几日就让额娘陪着你吧。”
“额娘。”婉妍靠在德妃怀里放声哭泣,多日来她都在忏悔中度过,这是怡宁离去以后第一次放纵地哭泣。周遭的宫女太监都悄悄地退下,纯依与纯束也都跟着如锦退了出去。
“听额娘的,把过去的不愉快都忘了吧。”德妃将她拉到椅子边坐下,为她拢了拢落在额前的发束,心疼地责备道“你瞧瞧这几日你都成什么样了。”
“婉儿有罪,让额娘担心了。”哭过以后,她终于清醒了,这一刻她才发现,在她悲伤的同时有多少人也在为她担忧,宋漫雪是,纯依是,纯束是,德妃是,不知道他是不是。
“额娘明白,额娘不怪你,都过去了,我们不再提了。”德妃看着她重放光彩的眼眸,这才欣慰地笑了。
为了更好地照顾婉妍,德妃仍旧指派了如锦来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在宫里静养的这段日子,婉妍不曾想起过胤禛,她不是不想,只是害怕一想起胤禛就会触碰到那些让人心疼的往事,包括怡宁的离去。
每天用过午膳,婉妍都会在宫里四处走走,算是散心。
“呦,这不是雍亲王的侧福晋吗,怎么到宫里来了,听说来了有些日子了。”语气慵懒,话语中却带着嘲讽,敢这样嚣张大胆地取笑婉妍的人除了韵妃还能有谁。
“臣妾叩见韵妃娘娘。”婉妍行礼如仪,她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所以并没有带任何侍从。
“婉福晋可愿意去本宫的长春宫坐坐啊。”韵妃还是一如当年那般嚣张跋扈,不容许任何人拒绝她,宛若桀骜放肆的李佩。
婉妍却从容地拒绝道:“臣妾抱恙在身,恐污了娘娘的长春宫。”
韵妃斥道:“大胆,本宫的命令你也敢违抗。”随后她又走至婉妍跟前讪笑道,“本宫当年说过,只要再让我见到你,定要你好看,如今老四不在你身边,看谁能救得了你。”
婉妍不敢多言,胆怯地低下了头。
“放肆!”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痛斥的声音,“本宫在此,看谁敢动她一下!”
婉妍回过头,原来是宜妃。
“臣妾给宜贵妃请安。”韵妃表情窘迫,赶紧福身行礼。
原来当年的宜妃已经容升为宜贵妃了,婉妍才反应过来,正欲行礼,却被宜贵妃扶住:“去本宫那里坐坐可好?”
“是。”婉妍知道宜贵妃是在为自己脱身,感激地笑了笑。
“走吧。”宜贵妃携着婉妍从韵妃身边绕过,全然不顾她,没有宜贵妃的允许,她根本不敢起身,直到两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韵妃才直起身恨恨地说道:“就算是为了我侄女,也不会让你好过了。”
十月,秋意渐浓,院子里已经刮起了大风,今年的十月本就比往常要凉一些,又加上胤禛穿得单薄,手指已冻得有些微红。
“你和胤禵一个样,从小到大额娘就时常提醒你们,出门要带件御寒的衣裳,你们永远都只会将额娘的话当耳旁风。”德妃口中边责备着边思索着棋局。棋能静心,德妃为了胤禛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额娘。”胤禛打了个喷嚏说道,“儿臣今日出门太匆忙,所以才忘了。”
“你是急着见到婉儿丫头吧。”德妃含笑道,“如果真是这样,你还是趁早回去吧,你见着她又能说什么呢。”
胤禛哑口无言,德妃又说:“听说这段日子你都住在园子里,额娘并不是想干涉你,只是你是个阿哥,身上还肩负着‘重任’。”
“儿臣明白,只是一回到那里,儿臣就会想起怡宁。额娘,怡宁是死在我怀里的,只要我一踏进华音殿,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就会令我窒息。”胤禛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禛儿。”这是德妃第一次这样唤他,她笑了笑,说道,“如果额娘没记错的话,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次对额娘推心置腹。”德妃心中生起无限感慨。
胤禛愣了愣,并没有接话。他低下头收拾着石桌上的棋子,一片红枫落下,德妃伸手想要拂去,胤禛忽然阻止道:“额娘且慢!”
德妃会意,颔首说道:“随你吧,额娘老了,耐不住冷了。”于是,她留下胤禛一人独坐在院子里。
从宜贵妃宫里出来,婉妍忽然心血来潮,想回清心园走走。也许这里有太多与他的回忆,挥之不去。
“我们不也是一对璧人吗?”
曾几何时,他与她紧紧地牵着手从这里走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那一天,她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禛郎,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婉妍抬起头,看着梅树上的心心点点,才十月,梅花已经开了,今年的梅花开得甚早,是为她开的吗?
一片枯叶从另一头飘来,正好落在她的裙上,她轻轻地将它拂去,兀自说道:“他不会来的。”
婉妍忽然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枯枝,在地上寥寥画了几笔。
婉妍低头走进空旷的永和宫前院。纯束正欲出门寻她,谁知恰好撞上她回来。“主子去哪儿了,刚才王爷来过了。”纯束心急地问。
“是吗?”婉妍淡淡地问了句,心里却荡起一阵涟漪。
“王爷在院子里坐了有一会儿了,八成是在等主子。”
婉妍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但是院子里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就再无其他人了。她不禁失望,同时暗自责怪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这一切,德妃都看在眼里。
“你先进去吧,我在院子里坐会儿。”婉妍对纯束说道。
“外边风大,纯束为主子去拿件衣裳来披上吧。”
“不用了,吹吹风也好。”婉妍不管纯束,绕到石桌边坐了下来。
婉妍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凳上,却丝毫没有感觉。纯束拗不过婉妍,无奈地回到房里打算给她拿件袍子。
余光扫过石桌,一抹白色出现在视线里,那是一颗白色的棋子。婉妍拿起石桌上的棋子,其实令她在意的并不是那颗棋子,而是压在棋子下的东西。那是一片毫不起眼的枫叶,正是方才落在石桌上的那片。被风吹过,叶子的边缘已经有些微卷,那样毫不起眼的叶子,婉妍却将它视若珍宝。细看之,原来枯黄的页面上,隐约透着几个字:
说著行人也自愁,你自思量取。
“你真是在等我吗?”婉妍用帕子将叶子细心地包好,这时才感受到一阵凉意,她收起帕子往德妃殿里走去。
胤禛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想念的人,不禁失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清心园。
“不知姑娘是否懂画,可否为在下指点一二。”
九年前,就是在这里第一次与她相遇。当时的她,温婉中带着执拗,执拗中带着活泼,活泼中又不失少女的矜持,他敢断定那是他见过的最独特的女子。呵,九年了。九年里,多少起起伏伏,多少磕磕绊绊。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那晚,她与他在这里许下一生的约定,那时的她,甜蜜中洋溢少妇的期盼,那是对今生的期盼。
“婉儿,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和我回去?”他在心里默念着。
胤禛沿着梅林一路走去,忽然停下脚步,他弯下腰定睛看了看,原来地上隐约写着几个字:
故国梅花归梦,愁损绿罗裙。
他丢下手里的红梅,飞快地往永和宫跑去。
正殿里,德妃正坐着喝茶,其实她早就猜到婉妍会来找自己。
婉妍一进门,匆匆行完礼便问:“额娘,您告诉我,他有没有说什么?”
德妃缓缓咽下口中的花茶,过了许久才问道:“你希望他说什么?”
婉妍无言以对,只是沉默地看着德妃手里的茶盏。
“额娘问你,你想不想和他回去?”
“我……”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心里很矛盾,想回但又不敢回。
“既然你还是放不下,为什么不留在这多陪陪我。”德妃语气平和,让婉妍逐渐放松了心情。
“额娘,不是这样的,婉儿已经放下了,婉儿从没怨过王爷,是婉儿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你这孩子就是太爱钻牛角尖了,什么事都认死理,额娘再说一遍,怡宁的死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没有人会怪你的。”
“婉儿明白。”婉妍顿了顿说道,“额娘,婉儿愿意回去。”
“你不能就这样回去了。”德妃的话令婉妍有些茫然。
“额娘……”
德妃放下手里的茶盏,走到婉妍身边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额娘问你,你就甘心这样回去吗?你不怕她们在背后笑话你吗?”
“我……”婉妍一时语塞,她责怪自己怎么不曾想到这一点。
“即便是你想回,额娘也要再留你几日了,就算是磨一磨胤禛的性子也好,你不会怪额娘吧。”
“额娘言重了,额娘的一片苦心婉儿怎会不明白。”婉妍乖巧地说道,“婉儿一切都由额娘做主。”
“恩,你明白就好。”德妃拍了拍婉妍的手说道,“快回房去吧,我猜胤禛还会回来。”
婉妍心口猛地一跳,福身说道:“婉儿告退了。”
不出德妃所料,胤禛确实又回到了永和宫,未经通报,胤禛就闯了进来。
“儿臣给额娘请安。”胤禛气喘吁吁。
“怎么又回来了,莫非是有什么东西拉下了?”德妃只是闲闲地问了句。
胤禛知道自己的额娘也是个有城府的女人,他的一言一行她都了如指掌,但又从来不会点破。
“额娘,你该知道儿臣回来是为了什么。”
“她还没回来。”
“不可能,我知道她在房里。”
“那又怎么样?”
胤禛拱手说道,“恳请额娘恩准儿臣带婉儿回去。”
德妃扯了扯嘴角,问道:“怎么回去,是跟你走回去还是坐我的宫轿回去?”
胤禛眼眸一闪,跪下身子说道:“儿臣明白了,多谢额娘提点,儿臣告退。”
“记住了,冲动的人永远做不了大事。”
胤禛停了停步子,并未回头。
德妃望着胤禛的背影,叹了口气,嗫嚅道:“想登太子之位,还尚需历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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