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雷雨之后,天边泛起一层浅白,渐渐向四周扩散开去,随后露出淡淡的曦微。清风吹散了浮云,被挡在浮云下的红光忽地转亮,只见一轮明日高挂上空。
早有宫女太监在院子里摆起茶果和糕点,李佩坐在石桌子上,懒懒地挥了挥手道:“不过是摆个生辰酒,简简单单地就行了。”
宝鹭微点头,携着众人轻轻退向一旁。弘时看着李佩,几番欲言,最终还是闭上了口。李佩沾起一块水晶糕,打趣道:“可是觉得陪着额娘闷得慌,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让玉茗等急了。”
“额娘是寒碜儿臣吗,额娘明知道儿臣不情愿对着她。”弘时瘪了瘪嘴,稍有些不满。
李佩语重心长道:“你该明白,其实你皇阿玛从未偏向过谁。额娘说句心里话,玉茗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即便年贵妃不向你皇阿玛提及,额娘也会中意她的。”
“她算哪门子的秀外慧中,额娘何曾知道外边的人是怎么取笑儿臣的,儿臣到现在已经没什么颜面可言了。”
“那你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听额娘一句,权当是认命吧。”
弘时拍案道:“儿臣不认命,儿臣凭什么要认命,额娘应该知道董鄂玉茗是那女人强塞给儿臣的,儿臣岂能就此憋屈了。”
李佩面色转而凝重了些,高声道:“你不顾自己也该为额娘想想,额娘只说一次,即便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冤屈,也给我竭力往肚子里憋,别再惹了皇上恼怒。”
“凭什么!”弘时愤愤然离去,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拱了拱手,“儿臣忘了恭祝额娘千秋永寿了,额娘莫怪。”
“永寿,额娘哪里还奢望永寿。”李佩放下茶盏,头也不回地往内殿走去。
弘时凝立了一会儿,望着李佩微带蹒跚的步履,仍是咬了咬牙,最终决定将这满腔憋屈都闷在心里,只为了他的额娘。
这样的沉默只持续了半个多月,自李佩走后,弘时就寻着各种理由入宫,多半是为了同胤禛理论一番。在李佩头七之日,胤禛念在往日的夫妻之情,特地办得隆重些。婉妍因着身子倦怠,晚了几步到场,弘时本就同她有嫌隙,如今正愁没有机会逮着她的错处。
婉妍到场的时候,弘时正跪在李佩的灵前上香。婉妍并未多言,只让宝鹭伺候了香火,立在弘时的一侧,举香拜了拜。
“呦嗬,原来是贵妃娘娘,还当是那个没眼力的丫鬟呢,我弘时看走眼了,还望贵妃娘娘别见怪啊。”弘时将香插在铜鼎上,并未扭头看婉妍,只是斜睨着她没好气地说着。
婉妍淡淡一笑,应付道:“不过是来向齐妃上柱香,你有如此孝心,齐妃泉下也该有慰了。”
“哼,少假惺惺的,你以为上几柱香就能求得额娘的保佑了。”
婉妍并未理睬他,将手里的香交由宝鹭之后便转身要走,弘时拦下她,说道:“我问你,额娘的死是否同你有关。我不相信额娘会自裁,我绝对不信,是你,一定是你做的。”
“我问心无愧,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臆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敢在额娘灵前发誓吗?”
婉妍哼笑一声,踱回到李佩灵前,举起手正要起誓,便闻胤禛在殿外吼道:“放肆!”
弘时忙跪下行礼,婉妍怔了怔,也跟着转身福下去。胤禛抬起手虚扶起婉妍道:“你身子尚未好妥当,赶紧平身吧。”
弘时愈发不服气,不等胤禛说起就自行起身了。胤禛恼怒不已,指着弘时的额头喝道:“你越发没规矩了,跪下!”
“跪就跪!”一声重重的跪地声震慑了胤禛的心,膝盖碰在大理石上一定是刺骨的疼。碍于威严,胤禛并未让他起身。胤禛吹了吹胡子,厉声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你胡言乱语,若不是念在你额娘的份上,朕绝不会放你进宫来。”
“儿臣不稀罕!”弘时怒视着婉妍,吐字道,“年婉妍,你等着瞧!”
“孽障!”胤禛手捏拳头,正要向他抡去,却被弘时躲开了。弘时敏捷一跨,气愤地出了大殿。
弘时仿佛消失了一般,久久没有人再提及,每逢大年小节也不再见过他的身影。允禩的府邸俨然成了他的常往之所,胤禛几多恼怒,却选择随之任之。胤禛的心理谁也捉摸不透,也没有人敢去猜测,弘时看似被胤禛所弃,但也无疑不是胤禛刻意的回避。当所有的人都将弘时“遗忘”的时候,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去了养心殿。
胤禛正在小憩,弘时匆匆跨门而入,尚未行礼就冲到胤禛跟前质问道:“八叔有何错,都说皇阿玛无容人之人,儿臣今日总算见识了。就连自己的亲手足,皇阿玛也忍心下毒手。”
“你说完了没有。”胤禛表情闲闲的,似乎并未恼怒。
“没有,儿臣很想知道,在皇阿玛心里但凡觊觎过皇位的人是不是都该死。”
胤禛默不作声,翻向另一侧,讪笑道:“在你眼里,朕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仅仅是儿臣,儿臣相信即便是街边的百姓亦是如此认为的。”
“够了!”胤禛挥手打向他,这次弘时并未躲闪,重重的一记耳光使得弘时疼痛不已,他凄笑一声,说道,“皇阿玛不怕有报应吗?”
“朕命你住嘴!”
弘时拱了拱手,稍带警告道:“但愿皇阿玛莫要被儿臣言中了,若皇阿玛还有良知的话,就求您饶了八叔吧。”
“滚!”胤禛顺手将手肘边的茶盅挥落在地,弘时见其动怒,识趣地离开了。本是骨肉相连的父子,只因一些“琐事”闹得如斯地步,胤禛揪心不已。心口闷得厉害,胤禛闭上眼重重地呼气。
那一次“无理取闹”并未使得胤禛软下心来,九个月之后,允禩被下旨赐死。就在同一日,胤禛下旨将弘时过继于允禩为子,无论出于何缘由,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与“补偿”无关。
数月来的隐忍在一时间爆发,弘时几番入宫皆被挡在了神武门外。允禩的离去似乎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就在允禩被赐死的当夜,弘时带着几名贴身守卫偷偷潜入宫去。本想找胤禛讨个说法,却不想被职守的侍卫当作刺客抓获了。自己的亲身之子竟然为了一个“八叔”潜入宫中刺杀自己,这令胤禛颜何以堪。
弘时被侍卫押入养心殿,胤禛尚未开口,弘时便破口骂道:“儿臣说过皇阿玛会有报应的,如今报应来了。哈哈哈……皇贵妃薨,后宫盼之,儿臣亦盼之啊。皇阿玛,你就是这世上的孤家寡人,你怨不得谁,要怨就怨你自个儿太狠心了。”
“放肆!”胤禛恼羞成怒,挥手命侍卫们退下,苏培盛反身将殿门合上。殿内弘时的声音还在回荡,胤禛觉得昏沉沉地,就如催命的咒语一般。胤禛缓了缓情绪,淡淡道,“你不怕朕也将你赐死了。”
“八叔都走了,儿臣还有何惧。”弘时笑了几声,仰头道,“更何况,我死在年婉妍后头,已经满足了,我能向额娘交代了,还有什么可以怕的。”
弘时的这番话说到了胤禛的痛处,尽管在宫里,婉妍的“死”后的真相众所周知,但是对外边胤禛仍是强行隐瞒的。弘时许久没有同宫里的人接触,自然以为婉妍是真的薨逝了。
“皇贵妃薨,后宫盼之。你如实回答朕,这话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胤禛直直地瞪着弘时,几欲喷火。
“无论是谁都好,这是事实,她就是咱大清的妲己,人人都盼着这祸国的妖姬死呢。哈哈……儿臣能看着他死,真是快哉。”
胤禛紧咬着呀,看着弘时狰狞而扭曲的笑容,已是气愤到了极点。他举起笔挥手写下一道圣旨,狠狠地扔在弘时脚边,厉声道:“带着圣旨滚出去!”
弘时拾起圣旨,半带哭腔道:“儿臣谢主隆恩!”匆匆瞥了瞥圣旨,弘时跪下身去,附身道,“既然皇上下旨罢黜草民的宗籍,胡不再下一道圣旨……”
雍正五年二月,弘时在允禩的府邸外自刎。本是出身帝王之家的贵胄居然落得自尽的地步,无品无爵,生前无所得乐,死后亦是草草入葬,这便是身为雍正之子的悲哀。只可惜弘时的自尽并未改变一切,父与子之间的心结也将无法再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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