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后宫女人间的斗争每一日都在演绎着,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结束,只要想在宫里存活,就不得不去争,无奈也好,不忍也罢,一切都是只是为自己的软弱寻找借口,一味地退让只会成全她人的妒忌和算计,或许婉妍的命运就是最好的诠释。
所有的伤痛和沉郁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却,婉妍仿佛真的在所有的人心中消失了一般,只是究竟是暂时的忘却还是真的已经淡忘,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三个月了,足足有三个月,胤禛都为踏足过储秀宫。每每对着福惠,他总能从福惠身上找寻到她的影子,即便是一个不经意的笑容,或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足以令他心碎。然而,当他再次鼓起勇气踏入储秀宫的时候,却发现已是另一番光景。
这日,福惠盼着双腿坐在软椅上,躬着身子把小脸埋进臂弯里,边上围了一大对宫女和丫鬟,任凭她们如何劝,福惠都不愿抬起头来。
“皇上驾到!”守门的太监拉扯着嗓们宣道。
所有的宫女嬷嬷闻声皆下跪扣礼,唯有福惠纹丝不动,一直埋首坐在软椅上。
胤禛摆手,将众人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紫鹃。问道:“皇后怎不出来接驾?”
“万岁爷请恕罪,娘娘……娘娘她……”紫鹃吞吞吐吐,不敢开口。
沅旭赶紧从房里走出来,低着头说道:“请皇上恕罪,臣妾身子欠安,未能及时接驾。”边说着,边侧过脸去。
胤禛察觉到沅旭举止有些反常,遂悄悄往前迈了一步,扭过沅旭的肩,一时惊愕。胤禛问紫鹃:“皇后的脸怎么回事?”
“启禀万岁爷,是……”
“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你出去吧。”沅旭打断她,朝她挤了挤眉。
这一举动并未逃过胤禛的眼睛,他伸出手臂拦下紫鹃,疾言厉色道:“快说,皇后的脸是怎么伤的!”
紫鹃低下头,不敢言语。胤禛偏过头,正看到福惠抬起头,满是恨意地注视着他。胤禛心中像是被毒虫啃咬一般,他走向福惠,柔声道:“告诉皇阿玛,皇额娘的脸上是不是福惠不当心弄伤的。”
“不是!”闻此,胤禛欣慰地笑了笑,谁知福惠又开口说道,“就是福惠抓的,我讨厌皇额娘!”
胤禛脸一沉,喝道:“胡说什么!”
“皇上,福惠只是一时贪玩,臣妾已经没事了。”沅旭为福惠解释道。
“我讨厌皇额娘,我讨厌皇阿玛。”福惠伸手在胤禛胸口胡乱拍打一番,哭嚷道,“福惠讨厌皇额娘,更讨厌皇阿玛,皇阿玛将额娘还给我,我要额娘,我不要皇额娘。”
胤禛抓着他的小手,低声说道:“福惠听话,皇阿玛再试试,再试试。”说这话时,他显然毫无底气。
“额娘是不是走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呜……皇阿玛告诉我。”
“再试试,皇阿玛再试试……”胤禛亲吻着他的小手,口中续续。
沅旭眼中噙着泪水,见此一幕,蓦然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于是悄然离开。
福惠再三要求胤禛带他去永寿宫,但是胤禛最终还是没有答应下来。他想了诸多法子才将福惠安置在了沅旭身边。走在路上,胤禛不禁自嘲,堂堂铁腕肃骨,雷厉风行的皇帝,居然连一个五岁的孩子也应付不了。种种无奈和不忍,皆归于两个字,一个“情”字,一个“债”字,负了婉妍一片情,徒留一片债,注定只能偿还于他和她的孩子。
胤禛沿着青石小路一直前移,当日她就是倒在这里,当日的他抛下所有的尊严,将绝望的她抱起。然而,当日她口中说的那番话却令他终生难以释怀。
“胤禛,我恨你,你为什么要骗我。胤禛,你为什么赐死二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你,究竟要有多恨才会令她说出这三个字。胤禛抬起头凄笑,犹自说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过年羹尧吗?二十年了,你留给我的居然是这三个字。”
不经意间已经来到了永寿宫门前,一切如昔日,只是周遭总是弥漫着一股萧索,历久不散。
“再试试,皇阿玛再试试。”
试试,还有什么可试的?对婉妍而言,哀莫大于心死。封宫之前的三个月里,无论胤禛再如何努力,都是徒劳。因此,对福惠许下的承诺,他注定无法实现。
面对着厚厚的朱门,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墙里墙外,两人就这样相隔着,近在咫尺,只可惜谁也无法再迈出那一步。下令封宫,绝非胤禛狠心,他只是不想令婉妍再去触及那些心碎。将所有的心殇封锁,也许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万籁俱寂,这里静得闻不到半点虫鸟之音,更别说是人声。“婉儿,朕还欠你一个生辰,今生今世可还有机会来偿还?”在永寿宫附近驻足了片刻,胤禛举步离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年羹尧遵旨。”
年羹尧临死前托人捎的话在耳畔因绕不散,胤禛忽地颤了颤身子。顿时间,脚下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浑身轻飘无力。他试图快点离开这里,远离这个令他又留恋又畏惧的地方。
回了养心殿,胤禛便迫不及待地命苏培盛伺候笔墨,零零挥了几笔,他在手谕上用力按下玉玺,交给苏培盛,肃然道:“即刻派人将手谕送到李卫手上!”
苏培盛一刻也不敢怠慢,取来蜡油封了手谕便急忙退下。
年羹尧最后说的那句话令胤禛恍然大悟,不久后,恐怕朝堂之上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了,下一个“年羹尧”会是谁,将要渐渐明朗。
收到圣谕之后,李卫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胤禛听闻李卫到京,立即将他召进宫来。李卫一进宫就为胤禛带来了惊天动地的消息,胤禛虽有所预料,却仍是有些惊诧:“此话当真!你可确信?”
“是,臣此次回京的途中恰巧得到了最有利的证据。”
“什么证据,快快呈上!”
李卫说道:“皇上恕罪,此为人证,关乎皇上安危,臣实在无法带此人进宫。”
“是谓何人?”胤禛问道。
“此人名邹鲁,曾与静一道人同气连枝,都曾向年羹尧提出过谋反一事。”及此,李卫赶忙收了口。
胤禛迫不及待地说:“快,接着说下去。”
李卫继续说道:“据邹鲁所言,当时年羹尧并未应下谋反一事,只说了三个字“再等等”,之后静一道人与邹鲁便转而投靠了隆科多。”
胤禛惊问:“隆科多?”
“是,年羹尧在任职川陕总督期间确实私自召集过兵力,只是不多时便全部解散了,臣还查到这股兵力后来归都到了隆科多手下,此后弹劾年羹尧之时,隆科多怕事情败露,暗地里派人将他们都灭口了,这邹鲁也是因为四处躲难才有幸被臣找到。”
“那之后静一道人指证年羹尧谋反又是怎么回事?”
“臣听说隆科多大人曾允诺,只要静一道人愿意出面指证年羹尧,他自可保静一道人无恙。”
胤禛怒目圆睁,拍案道:“岂有此理,这只老狐狸居然同朕玩阴的!”
“皇上息怒,如今该怎么做,臣全凭皇上下旨。”
“你可确保此次能够万无一失,一举将隆科多的势力捣毁?”
李卫慷慨激昂道:“回皇上,即便赴汤蹈火,臣在所不辞。”
“好,朕即刻拟旨!”胤禛取下一支御笔,铺开一卷黄卷,舔了些墨在黄卷上用力拟下圣旨,尚有破竹之势。
从前的碎片一点一点拼接,组成一幅幅残缺的画面。御花园中,与宋漫雪缠绵悱恻的年羹尧;养心殿内,带着十二分警觉看向自己的年羹尧;万寿节上,酒醉失礼的年羹尧……原来自己对年羹尧的猜忌都是由一个又一个误会所堆积的,直到年羹尧走向了不归路,直到魂牵梦萦的人将他视为仇敌。却如今,一切如梦初醒,已是覆水难收。胤禛将所有的怨愤都归予了隆科多,他坚信到如今他与婉妍之间的仇怨都是隆科多一手造成的,于公于私,隆科多都不得不死。
偷言瞧着陷入沉思的胤禛,李卫连大气也不敢出,只静默地立在案前。立下圣旨,胤禛将他交给李卫,嘱咐道:“这道圣旨你先收着,待到时机成熟,一举将隆科多等人拿下,决不可有漏网之鱼。”
“是,臣遵旨。”
胤禛摆了摆手,说道:“你先离宫吧。”
这一切犹如晴天霹雳,尽管年羹尧曾经确确实实有想过密谋造反,尽管最终年羹尧确确实实与胤禛反目,只是这些“大逆不道”早已在成为已然之前就被扼杀了,即便有罪也是罪不至死。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错枉了年羹尧,一时的冲动导致此生无法再挽回,如今只能道一句追悔莫及。即便是悔,也无法为年羹尧洗刷冤屈,毕竟于一个帝王来说,臣子的名节是轻,君王的颜面是重。
再一次走到这里,那股萧索愈发浓郁。物是人非,自李卫道出实情之后,胤禛才真正感受到他与婉妍之前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现在即便婉妍愿意,他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今后的日子里除了遗憾更添了深深的愧疚。
如往常一样,胤禛撤退所有的侍卫和随从,负手立于永寿宫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追思过后,胤禛不得不再次离开这个伤心地。沿着青石小路一直往回走去,这段路已经孤零零走了三年了,从今天起究竟还要再走多少个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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