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酷暑去，金秋至，飘落的枯叶为奢华的紫禁城更添了几分华贵，御花园里是三三两两扎堆闲聊的宫嫔，耿芸彤扶着钮祜禄氏在御花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身后还跟着李叶昔。

　　钮祜禄氏择了一处僻静地坐下后说道：“原来秋日里御花园也不过如此，终究是比不过大行皇太后的清心园。”

　　“妹妹难道忘了，现在这清心园早已经被万岁爷赏给武才人了。”耿芸彤在她身旁坐下，话里透着浓浓的妒意。

　　钮祜禄氏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姐姐要是羡慕，大可以求皇上赏一处园子啊。”

　　耿芸彤尴尬地笑笑：“我哪有那福分啊。”说完便朝李叶昔看了看。

　　李叶昔低着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臣妾听说前几日皇上命花匠栽了几株丹桂，比从前的金桂可要稀罕多了。”

　　钮祜禄氏提起了兴致，问道：“可开花了？”

　　“是，昨儿个郭常在去瞧过了，开得正好。”

　　“行，那咱们也去瞧瞧。”钮祜禄氏站起身，携过耿芸彤。耿芸彤与李叶昔对看一眼，各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驾！驾！”武才人跨在马上，英姿勃发，冲迎面走来的人喊道，“驾！熹贵妃娘娘快让开！”

　　钮祜禄氏和耿芸彤赶紧闪到一边，吓得花容失色。武才人停下马，急匆匆地走过来福一福身说道：“可有吓着贵妃娘娘，臣妾给贵妃娘娘赔罪了。”

　　“你怎么……”

　　钮祜禄氏截住耿芸彤的话，对武才人说道：“本宫没事，只是你这样横冲直撞地别惊着别人才好。”

　　“贵妃娘娘教训得是。”

　　耿芸彤瞟了瞟李叶昔，李叶昔悄悄退后了几步，指着一株丹桂咋呼道：“这刚栽上去的桂子怎么这么快就折了。”

　　武才人上前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着：“不碍事，估计是本宫骑马的时候不当心撞上了。”

　　“宁嫔娘娘可得紧着点，撞折了树倒也罢了，可别撞折了自己才是。”李叶昔幽幽地说道。

　　“住口，你一个小小贵人也敢来教训本宫！”

　　李叶昔怯怯地看着耿芸彤，谁知她居然将目光撇开，佯装什么都没有听到。唯恐发生冲突，钮祜禄氏打了圆场：“李贵人是担心宁嫔的身子，宁嫔千万别见怪。”

　　李叶昔还有些忿忿，见钮祜禄氏和耿芸彤出了清心园，赶紧收了怒容紧跟而上。武才人爽朗地笑了笑，灵巧地上了马继续驰骋。

　　中秋前夕，阖宫上下都在为雍正朝的第一次中秋夜精心准备，胤禛也总算能趁此日子得些闲。胤禛将手头的事全数处理完毕，便抽身去了永寿宫。

　　胤禛满是惬意，正在永寿宫教授福惠识字，看守御花园的侍卫头领匆匆来报：“皇上，承乾宫的宁嫔娘娘坠马了。”

　　听到这个消息，胤禛快速地撇下福惠，甩了甩袍子疾步而出。

　　福惠追着胤禛直喊：“皇阿玛！”

　　婉妍脸色一变，对纯束说道：“带福惠下去，赶紧备驾承乾宫。”

　　一进承乾宫，胤禛便大步往正房奔去。胤禛闪到武才人的绣榻前，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太医，快！”

　　“回皇上，太医已经在路上了。”

　　太医院的值守太医飞速赶到，仔细检查一番后才对胤禛说道：“启禀皇上，宁嫔娘娘不幸坠马，伤及后脑，虽无性命之忧，但是若脑内的血块一如不除恐怕……”

　　“恐怕什么，有什么事就给朕一次讲个明白！”

　　太医胆战心惊地说道：“恐怕宁嫔娘娘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了。”

　　胤禛握紧拳头，吼道：“朕不要听你这些废话，你听好了，若是她醒不过来，朕让你提头来见！”

　　“是，是！”太医边点头便退出了房间，房内的侍从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婉妍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为了强忍悲伤而略微颤抖的背影，看着他为了掩盖心痛而愈加悲戚的背影，看着他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心力交瘁的背影。胤禛忽然转过脸，朝婉妍招了招手，她机械地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胤禛灼灼的目光望着婉妍，随后又转向武才人，“宁儿是朕的遗憾，也是朕遗憾的延续，更是朕为遗憾所作的补偿，你懂吗？”

　　婉妍懵懂，也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在说给谁听。她用略显含糊的话语说道：“臣妾相信宁嫔会懂的。”心在一点一点下沉，泪在一滴一滴上涌。

　　“朕要你懂。”

　　“臣妾愚钝。”

　　胤禛捧过婉妍的肩，柔声道：“婉儿，其实宁儿她……”

　　苏培盛匆匆地走进来，面色有些凝重。来不及行礼，低身在胤禛耳边说了几句，胤禛倏地垂下手臂，喝道：“贱妇！将她带到承乾宫来。”

　　除了苏培盛，没有人知道胤禛口中的“贱妇”是谁。没过多久，有一位宫嫔被两名太监提到了承乾宫，头上的簪子松松垮垮地垂着，低着头小声地啜泣。待她抬起头来，婉妍才看清原来是李叶昔。

　　“皇上请相信臣妾，臣妾什么都没做过。”李叶昔爬到胤禛脚边，拼命哀求。

　　胤禛毫不留情地蹬开她，愤怒地说道：“贱妇，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说话间，有一名宫女被人带了进来，胤禛踱到她身边说道，“把你知道的统统讲出来。”

　　那宫女浑身战栗，心虚地瞄了瞄李叶昔后说道：“回禀皇上，昨日夜里，李……李贵人命殿里的小绍子潜到承乾宫来，说是让他给宁嫔娘娘后院里那匹雪花骢的蹄子上抹油，奴婢……奴婢听得不大真切。”

　　李叶昔几乎扑到她身上，如泼妇一般在她脸上猛掴，那宫女也不反抗，只是冷冷地说道：“主子恕罪，秋儿出卖主子罪无可恕，但是秋儿实在不愿埋没了自己的良心。”

　　“良心？你还有良心吗，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为何要出卖我。”李叶昔停下手，直直地看着她，“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威胁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的，不会的。”

　　那宫女半张着嘴，像是有话要说，刚要发出声音，就听到胤禛咬牙切齿道：“李贵人陷害宫嫔，罪无可恕，凌迟处死，求情者同诛。”

　　婉妍的身子晃了晃，凌迟处死，这四个字令她毛骨悚然。暗香哀怨的面孔在她眼前漂浮，似乎在提醒她：“凌迟处死的人应该是你年婉妍。”

　　“不！”她抬起头正对上胤禛的目光，眼中迸射出的那道光几乎可以将她燃得遍体鳞伤。她很想问一句：如果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当日你会不会也将我凌迟处死了？

　　胤禛收起愤恨的目光，继续回到武才人的绣榻前，森冷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太真实：“从今起，如果再有人在后宫中作乱，诛九族！”无意瞥见胤禛凌厉的侧脸，婉妍为之一震，恍惚间觉得他们之间已经多了一道屏障。

　　胤禛派太医在承乾宫足足守护了三天，武才人还是没有醒过来。这期间，太医被换了一拨又一拨，只可惜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到了第六天，武才人依旧没有醒来，胤禛已然放弃。

　　之后的日子，胤禛命人将养心殿的奏折都搬来了永寿宫，除了议事，胤禛几乎都在永寿宫度过，早已厌倦了妃嫔间为得宠而尔虞我诈，他只想过些清清静静地日子。帝王多寂寥，朝堂之上的君王最是害怕孤独。时常用坚毅的外壳来包裹脆弱的内心，这样只会使自己变得愈发不堪一击。好在自己最珍视的人依然陪在自己身侧，这样宁静的日子谁都无法断言能否长久，但是胤禛只希望能够珍惜每一日。

　　茶案上的紫砂壶里茶香四溢，婉妍斟了一杯茶，端给胤禛，劝道：“皇上即便政务缠身，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先喝杯暖茶吧。”

　　胤禛笑道：“先放着吧，朕批完这些折子就好。”

　　“等皇上批完折子，这茶就凉了。”婉妍抽出胤禛手中的朱笔，将茶杯推到胤禛手边。

　　“你！”胤禛有些愠怒。

　　婉妍却是坦然道：“皇上恕罪，皇上虽心系天下苍生，可也得顾惜龙体，若是万岁爷不愿顾惜，那臣妾只好冒大不韪了。”

　　胤禛听后开怀大笑：“得此佳妻，夫复何求。好，好，朕就听你的，朕歇息一会便是。”

　　“皇上，您方才说什么？”婉妍噙着笑意问道。

　　“夫复何求，呵呵。”胤禛执过婉妍的手命她坐下来。

　　婉妍笑靥盈盈，夫复何求，这四个字便是她一生所求。“皇上仔细烫着。”婉妍笑着提醒道。

　　谈笑间，苏培盛入殿来报：“禀报万岁爷，边疆传来消息，征西大军在年将军的带领下取得了第一次大捷。”

　　胤禛闻之大喜，朗笑道：“好，传令下去，犒赏征西大军。”

　　“臣妾恭喜皇上。”婉妍跪下身叩首，胤禛拉起她，说道，“朕不仅要犒赏征西大军，朕还要赏赐年羹尧。”

　　“臣妾替二哥叩谢皇上！”

　　此后，胤禛一喜之下，从国库拨下了二十万两白银犒赏西部大军。一荣俱荣，年羹尧之父年遐龄授一等公，年希尧被晋封为工部右侍郎。就连永寿宫内一应赏赐物也已经堆积如山，胤禛抚着婉妍的长发，幽幽道：“朕知道你不稀罕这些，但是除了这些身外之物，朕真的不知道还可以给你什么。如果你觉得这些还不够，朕便赐你一个封号。”

　　婉妍心头一凉，只是笑笑，未多加言语。婉妍并非垂涎“皇贵妃”一位，可她想要的是它背后的意义。只是她心里清楚得很，胤禛即便再宠她，断不会晋封她为皇贵妃。毕竟，对于年羹尧，胤禛还是有所防备的。

　　“皇上不必介怀，臣妾能得皇上的眷顾已经足矣。”婉妍言不由衷，她抬头看着满室的珠宝，倍感失落。胤禛，十五年了，你还是不了解我，我要的不是浮华。婉妍强作欢颜，转过身埋首在胤禛怀里，问道，“皇上，如果臣妾要求皇上赐予臣妾‘皇贵妃’一位，皇上恩准吗？”

　　胤禛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皇贵妃一位真的这么重要吗？”

　　“不重要。”

　　胤禛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迫使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拍着她的背说道：“朕也相信，婉儿并非贪图浮华之人。”

　　“嗯，臣妾不要，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婉妍依偎在胤禛身前，消失已久的幸福感再一次围绕在周身，她相信，这一次她真的将它牢牢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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