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七月的天气实在热得令人难以忍受,偏在这时候福惠还缠着婉妍带他去御花园。婉妍心里本就堵得慌,被福惠一闹越发烦心,或许是被某些事蒙了心,竟错手打了福惠。好在宋漫雪也在钟灵殿,怕再闹出什么事,赶紧将福惠抱了出去。
福惠的面上还淌着眼泪,小手拽着宋漫雪的衣襟一抽一抽的。他调皮地凑过脸,在宋漫雪的肩膀上来回蹭了几下,引得宋漫雪咯咯直笑:“你这小魔头,难怪你额娘要恼你了。”
福惠瘪瘪嘴,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宋漫雪,眼珠滴溜溜转动了几下,随后指了指前面的亭子,示意宋漫雪带他过去。
“这么大的太阳,亏得懋额娘肯带你出来,没想到你这么能折腾。”宋漫雪抹了抹福惠额头上的汗,嗔怪道。
他指指前方,撅着小嘴说道:“懋额娘带我去。”
宋漫雪抱着福惠在太阳底下行走,衣衫潮湿,紧贴着福惠的那块地方已经能拧出水来。宋漫雪放下福惠,低着身子说道:“福惠自己走可好?”
“皇阿玛……”福惠兴奋地拍着小手大喊,“皇阿玛……皇阿玛……”
也难怪福惠如此兴奋,算起来他该有好几日没有见到胤禛了。宋漫雪往前方看去,只见胤禛和允祥立在长廊里,两人面色皆为凝重,像是在商议要事。
福惠想要拉着宋漫雪往前走,却被她一把拽回来。恰逢苏培盛朝这边看过来,他对宋漫雪悄悄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快些离开。与允翔言谈间,胤禛也正朝她们看过来,福惠蹦蹦跳跳地喊道:“皇阿玛……皇阿玛……”
胤禛刚想迈步,见宋漫雪立在福惠身旁,于是他又不露痕迹地将目光移开。
“哇……”福惠将头埋在在宋漫雪腰间大哭不止,“哇……皇阿玛不要福惠了。”
宋漫雪沉下脸,抱起福惠转身就走,福惠在宋漫雪身上挣扎着,蹬着两条腿不住地喊“皇阿玛”,一路上边哭边喊着回了永寿宫。
婉妍闷闷地坐着,见宋漫雪带着福惠回来,赶紧迎上去心疼地抱过福惠。福惠看到婉妍哭得越发厉害,口中含含糊糊地不知所云。婉妍拍着福惠的背哄道:“是额娘不好,额娘不该打你,福惠不哭。”
福惠趴在婉妍肩上委屈地说道:“皇阿玛不要福惠了,皇阿玛不理福惠了。”
婉妍一个踉跄,好在被宋漫雪扶住:“妹妹别听福惠乱说,兴许是皇上没看见。”
“皇阿玛看见了,苏谙达也看见了,皇阿玛真的不要福惠了。”福惠说完,变成了“呜呜”的闷哭。
宋漫雪拧了拧眉,赶紧抱过福惠,垮下脸说道:“你这样聒噪,当心额娘再生气了。”
福惠马上止了哭,摸摸还有些微痛的手心,再偷眼瞄了瞄婉妍,生怕婉妍再打他。哭花的小脸上浮起一抹纯真的笑容,他拉着婉妍的袍子嗲声嗲气地说道:“福惠听话,额娘别生气。”
婉妍和宋漫雪不约而同“哧”地一笑,婉妍举起帕子为福惠抹脸,问宋漫雪:“他当真见着福惠了?”
宋漫雪微点头,说道:“兴许隔着远,他也没看真切。”
“苏培盛都看真切了,难不成他连这点眼劲都没有了。”婉妍没再说下去,恍惚觉得额头上在隐隐作痛。
宋漫雪将福惠交给纯束,吩咐道:“带小阿哥去擦把脸,再换身衣裳。”她走到茶几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把团扇轻轻扇着,说道,“若真是这样,姐姐劝你还是服个软吧,就当是为了福惠。”
婉妍看着宋漫雪手中晃动的团扇,默不作声。
养心殿内,几位小太监往铜盆里不住地投冰块,胤禛和允祥的额上仍是闪着密密的汗珠。
“皇上,这就是户部去年一年多征的税务,统共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皆没入自己腰包。”允祥又托起一本册子,“这是近几日来,臣收集到的贪赃官员的名册,请皇上过目。”
胤禛娴熟地翻着名册,用力拍下书案,怒道:“岂有此理!削减赋税的旨意早在去年就已经下达各省,他们不仅不遵旨照办,反倒壮着胆子联合起来猛增赋税!”
“皇上息怒。”
胤禛亲自拟下圣旨,肃然道:“即刻携朕的旨意,凡苛增赋税者皆压入大牢等候发落,所有增收的赋税俱没入国库。另外,凡增收赋税之省,半年内免去一切赋税。”
“是,臣遵旨。”允祥见胤禛有些浮躁,遂欠身道,“皇上若无其他事宜,臣先行退下了。”
胤禛摆手道:“退下吧。”胤禛沾起一杯茶,轻啜一口,之后皱了皱眉吩咐道,“去换杯凉茶来。”
留守的太监利索地撤下温茶,随后换上了一杯凉茶。苏培盛走进养心殿宣道:“禀万岁爷,熹贵妃娘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胤禛疑惑,不耐烦道,“宣她进来吧。”
钮祜禄氏福身行礼,而后恭敬地递上一张图纸,说道:“禀皇上,这是督造为乾清宫修缮草拟的图纸,请万岁爷过目。”
“放着吧。”胤禛并未抬起头,喝了口茶继续批改折子,口中道,“这些事不该由皇后来掌管吗?”
“回皇上,娘娘这几日正在安排适龄宫女放行出宫的事宜,所以臣妾不才,只求能够为娘娘分忧。”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没想到经过这么多事,钮祜禄氏还能当做什么都未发生过。苏培盛暗叹她的城府。他悄悄瘪了瘪最,口中喃喃,满是鄙夷的样子。
胤禛面无表情地说道:“行了,既然没什么事,你就……”
不等胤禛说完,钮祜禄氏执过书案上的茶盏,对苏培盛说道:“这茶怎么是冰的,还不快换壶温茶来。”
“不必了,是朕让他们撤下去的。”
钮祜禄氏笑说道:“万岁爷有所不知,这凉茶固然消暑,只是喝多了难免伤胃,这时候喝些温茶理理胃岂不更好。”
胤禛干笑一声,不咸不淡道:“呵,真是难为你想得周到。”
钮祜禄氏听出言外之意,遂敛了笑容,美目流转,有意无意地瞟向殿外。
“奴才叩见年贵妃娘娘。”殿外想起请安的声音。
“无须多礼,万岁爷可是在里面?”
“回娘娘,正是。”
钮祜禄氏耳利,听到了外边的声音,她抬眉看了看身侧的胤禛,见他全然未闻,于是伸手拿过书案上的石墨,笑道:“臣妾为皇上研磨。”
“不比了,你退下吧。”
婉妍正要推门而入,闻着里边的声音,她对苏培盛问道:“里边还有谁在。”
“回娘娘,熹贵妃娘娘在里边。”
婉妍微点头头,将一把团扇交给苏培盛,强笑道:“劳烦苏谙达告诉万岁爷,这把扇子是本宫掉下的。”
苏培盛接过扇子,说道:“娘娘,熹妃娘娘只是……”
婉妍不等他说完,已经迈步离去。
养心殿的大门豁然洞开,婉妍已然走出好远,胤禛望着她的背影急问道:“她可有说什么?”
苏培盛将团扇交到胤禛手上,恭敬地说道:“回禀万岁爷,娘娘什么也没说,这把团扇是……是娘娘……”
胤禛扯过扇柄,沉着脸说道:“年贵妃来了怎么不及时通报朕!”
“万岁爷……奴才……”
胤禛松开手,慢悠悠地回到殿里,凝视着团扇上隽秀的字体:
红墙瓦,青石砖。
寂寂深宫愁心锁。
青丝泻,为谁绾。
一段情肠,几处飘零。
念,念,念。
君恩逝,妾心在。
迟暮将至意未绝。
笙歌散,梦犹浓。
浮华过尽,寥落暗起。
离,离,离!
“离,离,离!”胤禛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眼眸氤氲,朦胧中觉得这三个黑字变成了三头猛兽,正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去。
胤禛推开挡在身前的钮祜禄氏,紧握着团扇飞奔而出。钮祜禄氏咬咬牙,喃喃道:“没想到一把扇子就令他乱了心神,胤禛,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胤禛不顾烈日的炙烤,一路疾走。绕了许多弯,还是没有走到永寿宫,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乾清宫与永寿宫竟相隔那样遥远。
“怎么年贵妃还没回来?”胤禛负手在钟灵殿里来回走动,这句话他已经对纯束问了十余遍了。
“回万岁爷,奴婢已经让小哲子去启祥宫请了,这会子主子应该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同样的话,纯束也已经回了十余遍了。
胤禛眉头紧锁,心急如焚,握在手里的扇柄已经被蹭得有些褪色。
一抹袅娜的身影从外边姗姗而入,随后端正地福身:“臣妾参见皇上,令皇上久候在此,还望皇上降罪。”
“起身吧。”胤禛背过身,低沉的声音响起,“闲杂人等都退出殿去。”
纯束带着众人蹲了蹲身退下,轻轻地将殿门阖上。
婉妍跟着胤禛进了内间,胤禛将团扇拍在案几上,沉着脸问道:“这首词是你写的?”
“是!”
“什么君恩逝,什么浮华过尽,什么寥落暗起,你究竟想告诉朕什么,你是在怨朕吗?”胤禛越说越激动。
婉妍面无表情地说道:“臣妾不敢,皇上息怒,这首词只是臣妾一时兴起,别无它意。”
“是什么心境可以让你如此一时兴起,朕知道绝不是一时兴起这么简单。”胤禛回过神,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朕不要再让你作这样的词,再也不要。”
心中再次涌起一阵暖流,但只这一瞬。她靠在胤禛肩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头上的伤疤适时地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假的,再多的温柔缱绻也掩盖不了这道伤疤带来的疼痛。可是,他偏偏为了一首诗而动容。脑中再次闪过那天宋漫雪说的话,心中矛盾不已,究竟孰真孰假。
婉妍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端着笑容说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胤禛这才发现她额头上的伤疤,他伸出手指想要抚上去,却被婉妍躲开了,她浅笑道:“皇上一定还未用过午膳吧,皇上该回养心殿了,熹贵妃还在等您呢。”
边说着边转身将房门打开,胤禛心口一疼,猛地将她拉回来,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朕留在这用膳。”
“臣妾用过了。”
“那你就陪着朕。”
不等婉妍开口,胤禛的唇已经落下,婉妍从喉口勉强挤出一点声音:“皇上,臣妾陪您用膳。”
房门外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皇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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