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毓秀殿的一干宫女太监皆被下令处死,最令婉妍想不到的是胤禛居然下了一道圣旨,声称暗香为前朝汉臣遗后,企图刺杀圣上而被当即处死,更想不到的是暗香的骨灰却被送回了苏州安葬。
随着时间的推移,暗香也在后宫之中渐渐被忘却,没有人会去深究,毕竟她不过是一个影子,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暗香走了,带走了歌声,却换来了诡秘的死寂,恍若暴风雨来临前夕那种瞬间的沉寂……
万籁俱寂,这样的气氛更令婉妍觉得心虚和恐惧。日日夜里,噩梦缠身,暗香的一颦一笑,暗香的怨恨和哀求每每在梦里出现,久久挥之不去。
“不要……走开……”又是一场噩梦,婉妍从绣榻上支起身子,惊起一身冷汗。她拂开挡在眼前的青丝,侧头看了看熟睡的胤禛,悄悄舒了一口气。
昼夜更替,又是新的一天,又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别过来……原谅我……暗香……”婉妍猛然睁开眼,一道光束从窗口射进来,婉妍拿手挡了挡,恰好从指缝里看到窗口坐着一人。
即便是背对着,婉妍也知道他是谁,因为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婉妍的手心不由得冒起冷汗,正准备走下床,忽然听到他问:“这几晚睡得可好?”语气平平,却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意。
婉妍故作镇定,平静地问道:“皇上下朝了?”
“朕问你昨晚睡得可好。”还是那样平和的语气,仍是透着一股寒意。
婉妍披上外衣,心惊胆战地走过去:“臣妾起晚了,皇上恕罪。”
胤禛倏地回过头,一把托起她的下巴说道:“怎么恕罪,你告诉朕。朕实在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心狠歹毒之人,当年‘凤凰于飞’一事朕已经睁一眼闭一眼,没想到你不仅不悔过,反而变本加厉。朕问你,暗香有何错,值得你痛下杀手。”
听到“暗香”二字,婉妍的眼中写满忏悔和恐惧,她看着胤禛深恶痛绝的表情,心上像是被千万只毒虫啃食,她退后一步跪在地上:“皇上,臣妾是有苦衷的。”
“够了!”胤禛的拳头捶落到墙上,咬着牙说道,“朕不想听你那些无谓的解释,你太令朕失望了。”
“禛郎……”她试图拿这两个字来挽回。
胤禛伸手拿过一只杯盏丢向地砖,怒道:“别再叫朕‘禛郎’,这两个字你不配!”杯盏的碎片四散,正中婉妍的额头,额上刺骨地痛,但是丝毫没有鲜血滑落。婉妍看着散落的碎瓷片,自言自语道:“呵……原来为了另一个女人你真的可以狠下心来,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胤禛未所察觉,他动了动嘴,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几番犹豫,不冷不热地抛下一句话:“朕真的很痛心。”
痛心,为了什么而痛心?为暗香的离去痛心,为我的“不折手段”痛心,还是单纯的为我痛心。婉妍怔怔地望着胤禛的背影,再一次感觉到他在远去。
“主子,您流血了!”纯束惊呼。
婉妍这才发现额上一道温热慢慢下淌,她举起帕子将淌下的血渍擦净,帕子上殷红点点,煞是刺目,这不仅仅是血,更是他带给她的绝望。
夏暑如火燎,道边的蝉儿耐不住热,都躲在树荫下奋力地嘶鸣。乾清宫内柏树葱郁,宫内宫外像是两重世界,夏蝉飞过高墙瓦,栖息在柏树上鸣叫,乾清宫的职守太监顶着酷暑,高举着粘杆儿在打蝉,赶走了夏蝉却赶不走烦闷。
胤禛坐在养心殿内,双臂交叠在胸前,呆滞地盯着书案上的茶盏。苏培盛抱着一摞奏折走进来:“万岁爷。”见胤禛没有反应他再叫了一声,“万岁爷……”
胤禛回过神,拿起桌上的茶盏问道:“她一定在怨朕吧?”
苏培盛不明就里,放下折子,从中间抽出一叠恭敬地说道:“万岁爷,这些是诸位大臣弹劾吏部尚书大人的折子。”又从下面抽出几本,“这些是万岁爷让……是诸位大臣弹劾八贝勒和九贝子的折子。”
胤禛面无表情,拿过前一叠奏折翻看了几眼说道:“宣隆科多觐见。”
“喳,那八贝勒和九贝子呢?”
胤禛婆娑着杯盏,沉着脸说道:“何必急于一时,现在还不是时候。”
半个时辰后,隆科多顶着日头急匆匆地赶到了养心殿,颤抖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好不容易跪下身就听到胤禛不咸不淡地说:“舅舅真是让外甥好等啊。”
一滴汗落到地砖上,晶莹透亮,可看在隆科多眼里却是比血还扎眼。胤禛将一叠奏折甩到他脚边,愤怒道:“真是朕的好舅舅啊,请问舅舅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隆科多的双腿抖得越发厉害,双手也止不住颤抖,他拾起一本奏折小心的翻看:“这……”隆科多乘胤禛转身之际悄悄擦去额头上的汗,解释道,“皇上明察,自皇上登基以后老臣再未与他们有任何交集。”
“登基以后?”胤禛再次转过身,换上了一张阴云密布的脸,“那也就是说朕登基以前阿灵阿和纳兰揆叙都是你的党羽了,没想到你如此居心叵测,没想到朕身边居然藏着一条狼,没想到朕的舅舅也会出卖朕,没想到朕身边的人各个都这样深不可测,没想到……”
胤禛说了一连串的“没想到”,面色也越来越凝重,隆科多也只能自认倒霉,谁让他偏偏碰上今天呢。
隆科多几乎是爬到胤禛脚边,俯首道:“请皇上相信老臣,老臣只是和他们二人有交集,老臣从未依附廉亲王。”
胤禛闭了闭眼,传来浓重的呼吸声,他稳了稳心神说道:“你那些陈年旧事朕可以既往不咎,朕只问你,先皇驾崩之日究竟说了什么?”
隆科多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老臣谢主隆恩!回皇上,其实当日先皇……”隆科多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将当日的情形一一细说。
胤禛绷着脸凝视着他,隆科多低下头等候发落,没想到胤禛却摆了摆手:“你下去吧,你记着了这些日子朕从未宣你觐见过。”
隆科多迟疑一阵,连连叩首道:“臣遵旨。”
胤禛万万不会料到,他一时的仁慈到头来却成了对自己最致命的一剑,这一剑就足矣令他心神俱焚……
宋漫雪为婉妍小心地揭去额头上的纱布,一抹失望从她眼底掠过。婉妍的心一沉,立在镜子前问道:“姐姐告诉我,这道疤是不是去不掉了?”
“我……我会尽力的。”宋漫雪重新剪了一块纱布,涂上黑乎乎的药膏,正欲抬手却被婉妍打落:“姐姐不必瞒我,我知道不会好的,从今起它不再是疤痕,而是烙印,是烙在我心上的绝望。”
宋满旭无言以对,抬眼呆呆地看着她额头上那道疤痕。疤痕虽不深,若是不近看,完全看不出来,可留在疤痕背后的伤痛却是永远都抹不去的。
“如果看到这印记,他会痛心吗?”
“婉儿,其实依我看,他未尝不是在维护你。你想过没有,即便暗香无品无位,既然人都走了,他大可以弃之不顾,为什么要下那样一道的圣旨,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更何况,自己从苏州带回来的女人居然刺杀自己,他颜面何存。送暗香的骨灰回苏州,多半也是为了消灭证据,免得被人寻了把柄吧。”
婉妍并未被宋漫雪说动,也无法说服自己。她凄然一笑,说道:“又有谁能够猜透他的心思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熹妃钮祜禄氏淑德彰闻、品行敦厚,实乃后宫妃嫔之典范,为彰其行,朕宜晋封其为贵妃,保留封号‘熹’,并授予金印金册,钦此。”
红毯之上,钮祜禄氏俯身叩谢天子龙恩,苏培盛躬身将圣旨奉上,钮祜禄氏抬起头接下圣旨,眼底的恨意已经消失无踪,究竟是隐忍还是忘却。
钮祜禄氏晋封贵妃,紫禁城内一片欢腾,阖宫上下齐聚交泰殿欢愉同庆。交泰殿里少了一人,一个最重要的人,同样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主子真的不去吗?”
婉妍站在槐树下,沉郁的目光向交泰殿顺去,似笑非笑地说道:“热闹是他们的,我去了也只是配角,只是为了衬托她的荣宠,突显我的寥落而已。”
纯束哽着嗓子,从喉口挤出声:“主子您别这样……”
“那能怎么样?”她呢喃着,“我拿什么去争,凭这道烙印吗?”
“主子该相信皇上最在乎的是您啊。”
婉妍冷笑一声,说道:“在乎,他最在乎的人不该是她吗,或许禁她的足也是因为害怕失去吧。”婉妍转过身,拖曳着步子往钟灵殿走去,“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从今起我该称她熹贵妃娘娘了,从今起该换成我向她请安了。”
交泰殿里歌舞生平,热闹非凡,但是这样的热闹并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即便是钮祜禄氏也只是个看客。散了宴,钮祜禄氏随胤禛去了养心殿。胤禛单手枕在脑后,闲闲地问道:“你可有话要对朕说?”
钮祜禄氏扯了扯嘴角,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是,臣妾自知因何被禁足。臣妾望皇上恕罪,臣妾曾经年幼无知,但是皇上请相信臣妾,臣妾与十四叔并无任何苟且之事。”
胤禛将另一只手也枕在脑后,佯装不知:“什么事?”
“皇上……”
胤禛蹭地坐直身子,伸出两根手指夹着她的下巴警告道:“朕不想再去追究你们那些陈年旧事,朕只要你记住一句话,朕既然晋封你为贵妃,你就必须尽到贵妃的本分,不该是你的就永远落不到你头上。”
钮祜禄氏低头说道:“臣妾谨记。”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臣妾有一事不明,斗胆问皇上。”
胤禛站起来,踱了几步说道:“你是想问朕既然知道你的事,为何还要封你为贵妃是吧?”
“是!”
“你不必知道,也不必去揣摩朕的心思。”胤禛伸手命她起来,说道,“就当朕是为了弘历吧。”
钮祜禄氏垂首称是,第六感告诉她胤禛册封她为贵妃绝对不会仅仅因为弘历这么简单,不过这背后的原因除了胤禛应该没有几人会知道了。
胤禛冷不丁说道:“你腕上那对镯子也是时候该摘下了,如果你舍不得,朕大可以赏赐你一对。”之后,胤禛又冷冷地说道,“今日的话朕只说一遍,从今起如果你敢在后宫挑起事端或是有所悖逆之事,朕不管你是不是弘历的额娘,一概严惩不贷!”
“臣妾谢主隆恩,日后臣妾定当谨遵皇上的教诲。”钮祜禄氏俯下身叩首谢恩,见胤禛不语,便起身告退。转身之际,钮祜禄氏眼底消失的恨意再一次浮现,婆娑着腕间的镯子喃喃道,“允禵,原谅我,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弘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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