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胤禛先年羹尧一步回到了养心殿，尚未坐定，年羹尧便急匆匆地闯进去。

　　“年将军请留步，奴才还没通报万岁爷呢。”苏培盛在后面紧追着，年羹尧全然不顾在身后紧追的苏培盛。

　　“年卿可是打永寿宫来？”胤禛并没有任何的不悦，面上似笑非笑，语气中似乎还透着浓浓的关切。

　　年羹尧止住步子，单膝跪地，稍稍低了低头：“微臣恭请圣安。”

　　胤禛抬了抬手，对苏培盛说：“这儿没你的事，带他们一并退下吧。”又转而对年羹尧说，“年卿不必拘礼，快入座。”

　　哼，年卿，真是虚情假意。年羹尧在心里讥诮了句，起身大跨步走向胤禛的侧首，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胤禛还是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朕有意晋封你为一等公，算是对你战功的赏赐，另外，朕还会再下一道圣旨，嘉你子爵封号，念你长子年斌已封爵，就由你二子年富承袭，此后代代世袭罔替，如果你还有何要求尽管说与朕，只要朕能办到的，一定不会吝惜。”

　　年羹尧一时怔住，眼前的人仿佛还是十六年前与自己煮酒谈心的四贝勒，年羹尧心中矛盾交加，是不是我误会他了，也许他从来就没有骗过我，抑或，他做这一切只是在偿还我。

　　“年卿意下如何？”胤禛浅笑着问道。

　　年羹尧从位子上腾地站起，慷慨激昂道：“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臣谢主隆恩。”

　　胤禛摆了摆手，让他再次归位，说道：“你也不必说得如此严重，这好歹也是你应得的赏赐，你的忠心朕从未怀疑过，希望朕没看错人。”

　　年羹尧心里像是梗着一根刺，而那根刺就是“忠心”二字，他和她弄成这样就是“忠心”二字造成的。此刻，年羹尧的一个眉眼，一个神色看在胤禛眼里都像是一种背叛，君王那种与生俱来的镇压欲也被全数激发。

　　年羹尧才刚转身，胤禛脸上的笑意立即掩去，眼中的狡黠愈显愈深。

　　出了养心殿，苏培盛恭敬地递上胤禛的朱谕，说道：“年大人且留步，这是万岁爷的朱谕，万岁爷特命奴才交给年大人。”

　　年羹尧接过朱谕，打开一看，朱红的大字赫然在目，遒劲有力，“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反恩为仇。”他颤了颤肩膀，对苏培盛说道：“烦请苏谙达转告万岁爷，臣谨遵万岁爷教诲。”

　　两天之后便是胤禛的万寿节，胤禛的万寿节可谓热闹非凡、奢华无比。满朝文武及亲王众嗣统共三百六十七人，均应旨赴宴，再并上后宫嫔妃及阿哥格格一十七人，共设宴四十七席，恰与胤禛的寿庚相合。

　　一身以“团龙滚边，金龙衔珠”为主调的华服将胤禛的帝王气概衬托得淋漓尽致，抬臂间，袖摆上的“飞龙在天”若隐若现，无时不刻散发着帝王的尊贵。毫无疑问，今天的主角只能有一人，而剩下所有的人都必须竭尽全力充当好这场盛宴里的配角。

　　胤禛正襟危坐，俯瞰交泰殿下的每一个人，而脸上印刻的是唯有帝王才能拥有的威仪。身侧的皇后仪态雍容，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善地应对着每一个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皇上千秋永寿。”满朝文武齐声山呼。

　　“众卿平身。”

　　待所有的人归于席上，胤禛才开口对席上的一人说道：“年卿请入正席。”

　　众人均唏嘘，正席，亦是皇室的家席，能入座正席的人除了胤禛的嫔妃及子嗣就只有怡亲王一家。年羹尧何德何能，仅凭边疆的功绩就能与怡亲王平起平坐。

　　“谢圣上！”年羹尧朝席上的官员挑眉一笑，趾高气昂地向正席走去。

　　“开宴！”苏培盛挺身高呼。

　　沅旭低头对胤禛小声地说道：“弘时还没入宫呢，皇上要不要差人去宫外催一催弘时。”

　　胤禛面无表情地说道：“朕压根就没指望他会来，他不来朕倒是得了清净。”胤禛心下了然，倘若弘时一来，今天主角的位子恐怕是要拱手想让了。

　　沅旭望着席上空置的座位，无奈地挤出一抹干笑。

　　年羹尧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弘昼旁边，恰与宋漫雪相对。年羹尧愣神地望着对首的伊人，全然不顾旁人的猜忌。宋漫雪一直低着头喝酒，握着酒盏的手指时不时地颤抖几下。

　　“懋嫔不舒服吗？”坐在侧首的耿芸彤关切地问道。

　　胤禛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宋漫雪和年羹尧，眼中的戾气瞬间一掠而过。

　　沅旭将一片芙蓉脆鸭夹到胤禛碗里，堆笑道：“皇上用些菜，光喝酒会伤身的。”沅旭意在提醒宋漫雪，奈何宋漫雪浑然未觉，只顾着低头饮酒。

　　胤禛将菜放入口中，慢慢地品尝着，却不忘观察二人的神情。他突然放下银箸说道：“朕趁着大喜日子宣布一件事，是关于年羹尧的。”

　　宋漫雪这才抬起头，心中忐忑不安。而年羹尧却是满怀期待，甚至有些浮想。

　　所有的人齐刷刷地离席叩拜，胤禛朗声笑道：“众卿不必下跪听旨，你们还请自便。”

　　“谢万岁。”众人再次回座。

　　胤禛冲年羹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命苏培盛展开圣旨。

　　苏培盛恭谨地举着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抚远大将军年羹尧精忠为国，其心可昭，朕特晋封其为一等功，世袭罔替，以作褒奖。朕念其劳苦，著解除‘川陕总督’一职，并收回抚远大将军印，由岳钟琪暂管，朕另拜年羹尧‘杭州将军’一职，以彰其功，钦此。”

　　年羹尧暴跳如雷，从位子上站起来，扯着嗓门说道：“皇上，您怎么可以轻易抹煞臣的功绩，当年臣为了皇上差点废了一条胳膊，这两年又在那苦不堪言的地方日夜奋战，只为保皇上万寿，皇上要臣交出大将军印，您于心何忍。”

　　胤禛置若罔闻，铁着脸说道：“年卿请入席。”

　　“爱新觉罗胤禛，你……”

　　“年大人，你喝醉了！”婉妍飞快地起身，对身后的侍卫说道，“年大人醉酒，快将他扶到外面去。”

　　婉妍死死地瞪着年羹尧，不容许他再开口。年羹尧似乎真的醉了，边走边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可以没有大将军印，我也不要做什么总督，你只要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还给我……”

　　胤禛又回复了常色，举杯对众人说道：“众卿不必介怀，年将军只是醉酒而已，大家同饮此杯，为咱大清祈愿。”

　　所有的人得令干下此杯，而一双双眼睛都偷偷瞟向殿外，间或，还有人小声地议论着。显然，年羹尧已然在无形之中一跃成为了今日的主角。胤禛垂下手臂将酒盏伸进袖子里，一阵轻不可闻的碎裂声只有婉妍和钮祜禄氏听到了。

　　散了宴席，苏培盛依照婉妍的嘱托派亲信将年羹尧悄悄带进永寿宫。年羹尧一进门就怒道：“为什么要我穿成这样，我堂堂一个大将军，难道见我的亲妹妹还要偷偷摸摸的吗？”

　　一身太监装扮的年羹尧看起来有些寒酸，完全不像沙场上那个骁勇善战的年大将军。婉妍心中悲悯，都是我的错，她不禁陷入自责中。

　　“今天我受了如此大的侮辱，你不仅无动于衷，还命人将我带出殿去，你究竟有没有为二哥考虑过。”

　　婉妍悲恸不已，却还是强忍着泪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说道：“这里是本宫的永寿宫，还请年大人自重。”

　　“本宫，呵呵，好啊，别人等着看我的笑话也就罢了，没想到连我的亲妹妹也如此现实。”年羹尧抬起手臂豪气地抹去隐忍在眼眶里的泪水，说道，“婉儿，是二哥白疼你了。”

　　“二哥，我……”婉妍欲说还休，她咬了咬牙说道，“自古君臣有别，年大人应该明白。”

　　年羹尧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君臣有别，我算是领教了，臣悉听贵妃娘娘教诲。”年羹尧赌气地抱拳揖礼。

　　婉妍告诉自己，只要二哥能够安然躲过这一劫，即便让他误会也在所不惜。她沉着脸说道：“将不可骄，骄则失礼，失礼则人离，人离则众叛。这句话相信年大人不需要再让本宫解释了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

　　“本宫听说年大人回京之日，万岁爷特地下旨命满朝文武于城门口俯身相迎，而年大人却居功自傲，对众臣的叩拜熟视无睹。本宫实话告诉你，这其实是万岁爷一早设计好的。”

　　年羹尧闻此入五雷轰顶，身子一沉，浑身使不上一点劲，他目视着佛龛上的香炉说道：“原来他一直提防着我，枉我一心为他卖命。”

　　“一朝天子一朝臣，年大人应该明白，当今圣上已不再是当年的雍亲王了，换做以前，他或许真的能够容下一切，但是身居高位，他便不需要再有所顾忌。”婉妍娓娓相劝，只为让年羹尧早些明白。

　　年羹尧表情苦涩不堪，说道：“我做了什么，至于他如此提防，难道助他夺下江山也是错吗？”

　　婉妍眼眸氤氲，不忍道：“二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年羹尧一阵默然，婉妍又说：“婉儿让二哥过来只想告诉你，凡是谨言慎行，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容不了，更何况一个外戚。”

　　“臣明白。”年羹尧收起眼中的锋芒，揖礼退出了永寿宫。

　　“你确信他真的能够明白吗？”

　　婉妍惊讶地抬起头：“姐姐，你怎么会过来，那刚才二哥……”

　　宋漫雪截住她的话，说道：“你放心，他并没有看到我。”宋漫雪回首望向空空的永寿宫门外，嗫嚅道，“羹尧，早点放下吧。”

　　“姐姐过来，不怕被万岁爷看到吗？”

　　宋漫雪回过神，说道：“我见他进了延禧宫才过来的，没想到年大人在这。”

　　延禧宫，又是延禧宫，婉妍在心中自语。“姐姐过来找我可是有要事？”婉妍问道。

　　“本来有事，不过现在没了，但愿他真能明白你说的话。”宋漫雪稍稍释怀了些。

　　婉妍眼中有些落寞，轻叹一口气说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当日一时口快将姐姐的事告诉二哥，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也不知皇上那边气消了没。”

　　宋漫雪安慰道：“这怪不了你，事到如今，你应该看明白了才是，胤禛眼里是容不下任何人的，即便羹尧什么都不知道，胤禛也会想尽法子除掉他的。”

　　婉妍震惊不已，张口结舌：“姐姐说的‘除掉’是什么意思？”

　　“是姐姐说错话了，你别多虑，我是指收回他手上的兵权。”宋漫雪心想着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愿胤禛不会再做出别的事。

　　婉妍舒了口气，说道：“其实说实在的，我倒是希望二哥能够早离朝堂纷争，毕竟伴君如伴虎，谁能笃定胤禛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来呢。”

　　宋漫雪暗暗点头，消逝已久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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