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临近初冬，秋色凋零，永寿宫的前院坠叶纷纷落下，伴随着风声沙沙作响。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婉妍推开窗子，浅吟苏轼的《西江月》。凉风拂过面颊，偶有几缕灌入喉中，婉妍不禁拿起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
“主子，起风了，快添件衣裳吧。”纯束举着一件外衣说道。
婉妍将帕子快速地匿在身后，说道：“放着吧，反正我也没打算出门。”
纯束伸手扯过婉妍背后的帕子，惊呼：“主子，怎么会这样，您怎么不告诉我呢？”
婉妍一脸镇定，浅笑道：“只是咯血，没什么大不了的。”
“您还笑，您不知道咯血可大可小吗？”纯束埋怨着说道。
“你别咋呼了，让福惠听到了又该哭个不休了。”
纯束有些愤愤，说道：“主子有事总是一个人担着，您怕小阿哥担心，难道就不为自个儿担忧吗？”纯束一说完就急着往外跑。
婉妍叫住她，问道：“你去哪？”
纯束飞快地抹了抹眼泪，说道：“主子不担心，纯束替您担心，纯束这就去请刘太医过来。”
婉妍上前扯过她手里的帕子，说道：“把这留下，不然别人问起了不好说。记住，千万别去声张，尤其是……”
“尤其是懋嫔娘娘和皇上那，纯束记下了。”
“嗯，去吧。”婉妍看着手里的帕子，也感到一丝害怕。
刘诩一进门，婉妍就吩咐纯束将殿门关上。她一脸淡定道：“相信刘太医来的路上纯束已经告诉你了吧，本宫希望刘太医能够守口如瓶，本宫绝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本宫的病情。”
“娘娘，若是旁人问起，微臣又该如何回答。”
“你是太医，应该比本宫清楚才是。”婉妍的眼神像是在警告，不容刘诩有任何的置喙。
刘诩微微张嘴：“喳，娘娘放心。只是娘娘请恕微臣冒昧直言，娘娘这是积郁在心，如今将郁气疏通，也算是好事。不过娘娘切记，此病虽非严重，但也不可疏忽于调养。”
婉妍沉默不语，抬眼对上刘诩紧缩的眉头突然感到十分心安，可又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散不去却又抓不住。刘诩低下头，像是刻意在躲避，他看着地板说道：“臣斗胆多嘴一句，娘娘现今虽无大碍，但也该如是告知皇上才是。”
“不要！”婉妍立即制止，随后解释道，“皇上最近朝事缠身，本宫不想再令皇上烦心。”
刘诩心中一梗，回道：“臣记下了。”刘诩在纸上写下了方子，交由纯束道，“你照着方子随我奴仆去太医院抓药，再去水房领一罐子泉水过来，记得煎药时一定要用最洁净的泉水。”
纯束点点头，说道：“谢刘太医，奴婢这就去抓药。”
等纯束出了钟灵殿，婉妍说道：“刘太医，现在殿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实话说与本宫，本宫此病究竟严重与否。”
“臣不敢欺瞒娘娘，咯血并非病患。只是娘娘如今切勿操劳，必须注重调理，微臣每日都会亲自过来为娘娘请脉，娘娘只管放宽心。”为不使婉妍担心，刘诩尽量轻描淡写。
婉妍浅笑道：“有劳刘太医了，刘太医不必日日过来，本宫既无大碍就不要劳师动众了，免得万岁爷起疑。”
“是，臣明白了。”刘诩话音刚落，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皇上驾到！”
一阵尖锐的嗓音打破寂静，婉妍理了理袍子，行礼如仪：“臣妾恭迎皇上。”
“平身吧。”胤禛瞥了瞥跪在婉妍身后的刘诩，问道，“年贵妃身子不适吗？”
“回皇上，娘娘只是有些倦乏。”刘诩偷眼看了看胤禛的神情，心里不禁打鼓。
胤禛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太医院吧。”
刘诩起身退出了殿外，刘诩一走，胤禛立马问道：“真是身子倦乏？”
“回皇上，真是。”婉妍浅笑道。
胤禛微点头，闷闷地问道：“昨儿个你是不是私自召见年羹尧了？”
婉妍心里一咯噔，垂首答道：“是。”
胤禛略带沉吟，之后闷闷的声音再度响起：“以后不可再私自接见年羹尧，你应该清楚宫中的规矩。”
婉妍将颤抖的手缩进袖口，试图躲避胤禛的眼睛，答道：“臣妾遵旨。”心中一阵徘徊，她抬起眼说道，“皇上，当日年大人是因为醉酒才……”
“朕知道。”未等她说完，胤禛就抢先道，“若不是醉酒，朕早就……”
婉妍猛抬头，问道：“早就什么？”
“没什么，你不必想太多，也不必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有一句话真不得不说在前头，若是奸臣朕绝不姑息，但朕也不会昏庸到错杀任何一个功臣。”
婉妍无言以对，她低着头，泪水滴落在胤禛的龙袍上，一点一点散开：“请皇上相信二哥。”
胤禛缓缓低下身子，伸出一只手，在即将接触到婉妍的手臂的时候，手腕忽然一转，他放下手臂说道：“朝堂上的事朕自有决断。”
听胤禛语气并非强硬，婉妍也就放宽了心，轻轻答了声“是”。
胤禛拢了拢她耳鬓的发丝，说道：“如果身子不舒服，就让刘诩过来再瞧瞧，其它的事你不必去管。”
婉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答道：“臣妾无碍。”
天近暮色的时候，刮起了大风，殿门“吱呀吱呀”被吹响，胤禛抬起头拧了拧眉，继续低头翻看折子，苏培盛见状赶紧将殿门从里边合上。殿里又恢复了安静，胤禛只顾着手边的折子，隐约还能够听到胤禛沉郁的呼吸声。
批了几道折子，胤禛只觉得手脚冰凉，苏培盛心细如尘，赶紧着奴才进来生起火盆子。随侍的奴才端着铜盆和银炭进来，几人弄得手忙脚乱。苏培盛在他们耳旁小声道：“仔细些，万岁爷最不喜批折子的时候有任何响动。”
“都出去吧。”胤禛拧了拧眉，显然被这响动惹烦了。
“喳。”苏培盛命他们退出了养心殿，利索地生了火盆子，正要退出去，却听胤禛说：“命御膳房备些清粥小菜，朕今儿个没什么胃口。”
苏培盛躬身静静地退出殿，不一会儿就命膳房传来了膳肴。一碟腌脆瓜，一盘酒酿花生米，一盅奶浸小米粥，并着几道小菜。苏培盛将碟子一一摆上桌，试吃一遍之后，对胤禛说道：“万岁爷，您该用膳了。”
胤禛放下手里的朱笔，由苏培盛伺候着用膳，动了几筷子后对苏培盛说道：“将殿外的奴才都遣远些，守在殿前只觉得晃眼。”
“奴才遵旨。”
“阿嚏。”只进了几片脆瓜，胤禛放下银箸，揉了揉鼻梁说道，“都撤下去吧，朕今儿个吃这些只觉得乏味。”
苏培盛躬着身子说道：“万岁爷莫不是吹了凉风染上风寒了吧，可要奴才去宣太医过来瞧瞧。”
胤禛手一顿，随后说道：“你快去将刘太医请过来。”
“喳。”
苏培盛临出门前，胤禛又强调了一句：“记得是刘诩刘太医。”
“哎，奴才得令。”
“奉茶！”誊写了几道朱谕，胤禛只觉得口干舌燥。等了一会儿，并不见有奴才进来奉茶，胤禛又提高了音量，“奉茶！”
见还是无人应声，胤禛正要发作，苏培盛捧着茶杯匆匆而入，轻轻放下茶盏道：“万岁爷息怒，奴才来迟了。”
胤禛厉声道：“外边随侍的奴才呢？”
“回万岁爷，方才您嫌他们碍眼，命他们退下了。”
胤禛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应付着说道：“朕知道了，刘太医留下，你先到外头去候着。”声音里夹杂着些轻微的鼻音。
“微臣给皇上请安，烦请万岁爷挽起袖子。”刘诩行礼之后对胤禛说道。
胤禛喝了口茶，说道：“朕让你来不是请脉的，朕问你，年贵妃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刘诩恭谨道：“回皇上，娘娘并无碍，只是有些气血不调，微臣已经为娘娘开了滋补的方子。”
“哦，既然无碍，你就回太医院吧。”胤禛说完又喝了几口茶。
“喳，微臣告退。”刘诩刚要转身，只闻“砰”的一声，随后是瓷器的碎裂声。刘诩大跨步上前，托住将欲倒下的胤禛，“皇上！”
永寿宫里，婉妍故作悠闲，边教福惠临帖边对小哲子说道：“你吩咐下去，年将军入宫的事切不可同外边说起，如若有人多舌，一律赶去辛者库。”
小哲子拱手弯了弯身，回道：“奴才谨遵主子的吩咐，可若是……若是万岁爷招奴才们回话……”
“万岁爷平白无故岂会找你们回话，就算万岁爷招见你们也得先知会本宫，你就照实吩咐下去！”婉妍愠怒道。
“喳，奴才遵命。”小哲子诺诺地应着。
纯束把福惠放回小凳上，对婉妍说道：“主子贸贸然传二公子进入后宫，只怕早已传开了，主子不怕别人抓了话柄去吗？”
“怕，我岂会不怕。只是在这紫禁城里，就算你做哑巴，别人也会想尽法子歹你的错处。与其这样，我倒不如拼一拼，只不知我的话二哥听进去了多少。”婉妍说着，秀眉蹙成一个川字，心头担忧不已。
自从年羹尧被革去“大将军”一职，婉妍就忧心忡忡，她倒不是为年羹尧贬官而担忧，只怕他那火爆脾气再次触怒龙颜。纯束见她这样闷闷地，劝慰道：“主子不必担心，二公子向来最听得主子的话。”
“你有所不知，那是以前的二哥。今时不同往日，也不知道我这样狠下心来是对是错。”
纯束欲言又止，只低着头搓揉手里的帕子。婉妍拉她到身前说道：“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其实纯束觉得主子不该这么做，二公子的秉性纯束也略知晓些，二公子向来服软不服硬，主子这样冰着他，反倒愈发令二公子增了叛逆之心。”纯束娓娓而道。
婉妍苦笑道：“我竟忽略了这一点。”才刚舒展的眉头再次拧紧，婉妍沉吟之后拍了拍纯束的肩，说道，“好在还有两位嫂嫂，我该对她们两有信心。”
小哲子走进来，招过纯束，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便退下了。纯束走到婉妍身前说道：“主子，养心殿来报万岁爷龙体有恙。”
婉妍心一凛，拉起福惠的手说道：“快随额娘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门口，苏培盛在宫门前相迎：“奴才给娘娘请安。”
婉妍不由问道：“这大冷天的，且万岁爷抱恙在身，你不去御前伺候，守在外边做什么？”
“回禀娘娘，熹贵妃娘娘吩咐下来，命乾清宫所有的奴才都守在宫外，说是怕扰了万岁爷。”
“熹贵妃也在里边？”
“是，熹贵妃娘娘一直守在里边，这会儿子万岁爷还未醒来。”
婉妍狐疑，她这般殷勤是为何。既然闻得钮祜禄氏在里边，她不再打算进去，她牵着福惠正要走，福惠忽然抽出手说道：“额娘，我要见皇阿玛。”
“小阿哥，快回宫吧。”纯束弯着身子劝道。
福惠恍若未闻，径自跑向乾清宫。婉妍对纯束说道：“让他留在这吧，我们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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