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毋庸置疑，宫里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胤禛不可能再有心情带婉妍和福惠去杭州游玩，婉妍也不想在这时候给胤禛再添什么麻烦。她向胤禛求了恩典，以祈福为名带着福惠去圆明园小住。胤禛不仅欣然应允，居然还破天荒地下了一道圣旨，由宋漫雪入住圆明园相陪。
自得知恬宁离世的噩耗以后，宋漫雪总是这样一个人独坐在院子里，有时候折些柳条编织小篮，有时候抱着一只白兔坐上一个晌午，只有见到福惠的时候才能在她脸上寻觅到难得的笑容。
婉妍看着愈发清减的宋漫雪，心下不忍，却又无计可施。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宫里来信，才令宋漫雪有所缓和。
婉妍为宋漫雪绾了一个寻常的发髻，只零星地插了几多珠花，故意玩笑道：“没想到姐姐梳了汉人的发髻越发美呢。”
宋漫雪淡淡一笑，问道：“皇上没说什么时候接你回宫吗？”
“姐姐不必心急，等二哥到了京城，皇上自然会派人来接我们的。”
右眼又跳动了几下，宋漫雪用力眨了眨眼说道：“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我只是觉得这圆明园住得不自在罢了。”
婉妍自然知道她心不对口，她为宋漫雪罩上一件外衣说道：“其实说实在的，我倒是觉得还是这圆明园更自在些，难得只有我和姐姐相伴，咱们更应该珍惜才是。”
福惠在她们两人之间蹭来蹭去，嘟着小嘴说道：“额娘，还有福惠呢。”
婉妍哭笑不得，宠溺的捏了捏福惠的脸颊说道：“你这小魔头，额娘哪里敢把你忘了啊。”
宋漫雪为福惠掸去嘴角的糕屑，笑着说道：“福惠不急，你额娘不要你，懋额娘要你。”
婉妍与宋漫雪带着福惠在圆明园悠闲地享受着这样弥足珍贵的宁静，而紫禁城里却即将再度掀起一场波澜，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恬宁与李佩相继逝世的阴霾尚未散去，宫里又传来噩耗，十四郡王的嫡福晋完颜纾雯染疾薨逝。宋漫雪与完颜纾雯并未有任何的交集，对于她的离世除了感到惋惜自然不会有任何痛楚。可是对婉妍而言，着实是又一次悲痛。
想起十六年前清心园内那个满溢幸福的女子，忆起五年前永和宫内那个借笑容掩盖伤痛的女子，婉妍不由地落下眼泪，或许是因为完颜纾雯的境遇与纳兰咏薇多少有些相似吧。婉妍收起愁绪，唤来小哲子说道：“赶快去宫里禀报，就说本宫和懋嫔明日就回宫。”
“明日？”小哲子张大嘴，为难地说道，“主子还是另择日子吧，今儿个宫里刚派人来传话，说是让主子和懋嫔娘娘在园子里再住些日子。”
见小哲子言辞闪烁，婉妍不禁起疑，问道：“为何要再住些日子，昨日万岁爷派人送来的信上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吗，若是本宫打算回宫，提前一日禀报即可。”
“这是万岁爷的口谕，奴才也不是很清楚，望主子恕罪。”
婉妍将小哲子撂在一旁，唤来梧桐吩咐道：“你赶紧将本宫和小阿哥的随身衣物收拾了，本宫今日就回宫。”
“主子……”小哲子还欲再劝，却被婉妍制止：“你不必多说，既然是本宫的主意，万岁爷自然不会拿你是问。”
小哲子手心直冒汗，遵也不是，不遵也不是。婉妍淡淡地说了一句：“还不快去海缘殿知会懋嫔。”
婉妍一行回到宫里已是傍晚，胤禛匆匆用过晚膳又坐在书桌前，手里的朱笔娴熟地挥写着，胤禛脸上自然流露的帝王威仪令人望而生畏。自他登基至今，素来雷厉风行，苏培盛看着胤禛手中那支象征帝王权利的笔，心中哀叹不已。朱笔之下，有多少写不尽的似是而非，有多少道不明的枉魄冤魂。
“哼，真是越发目中无人了！”胤禛将一本奏折重重地甩在地上。
苏培盛看着奏折里的批语心里一咯噔，暗道：“这青海的战争刚消停，自个儿家里的斗争又该开始了。”
“你怎么回来了，朕不是命人传话让你过些日子回来吗？”胤禛低着头翻看折子，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许愠怒。
苏培盛局促地低下头：“奴才不知娘娘驾到。”
“你先下去吧，本宫有些话对万岁爷讲。”婉妍笑着命其退下。
三个月了不曾进过这养心殿了，婉妍环视四周，徒得生起一阵陌生感。
胤禛不着痕迹地拾起地上的奏折，将它放到书案一头，问道：“你将他支开可是为十四福晋的事？”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敢情你急着回来是惦念着别人哪，看来朕真的是空欢喜一场。”胤禛带着失望的口气。
婉妍笑语连珠：“臣妾心急着回宫自然是惦记万岁爷的龙体，只是念着十四福晋与臣妾有过几面之缘，臣妾斗胆向皇上求个恩典。”
“什么恩典？”胤禛的脸上瞬息万变。
婉妍提了提胆，说道：“十四福晋素来得皇额娘欢心，为表孝心，臣妾恳请皇上下旨为十四福晋择一处静地，风光入土。”
“风光入土？”胤禛将方才那本折子拍在她身上，厉声道，“只怕年贵妃你白操心了！”
婉妍满腹狐疑，有些犹豫地拾起地上的折子，偷眼看了看胤禛的神色。
“十四郡王为妻擅择墓地，私造木塔，此举有损圣威，臣特启奏圣上！国制不可废，无论亲王贵胄，理应同罪。”最后一句话是胤禛的朱批，婉妍粗粗看了看折子上的内容后立即合上，俯首请罪，“臣妾不知……”
“你回去吧。”胤禛收起怒容，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朕累了，要歇息了。”
婉妍恭谨地欠身，瞥眼看到近旁的奏本上写着“抚远大将军”五个字，心中徒地一抖。
尚未走出乾清宫，就听胤禛对守在门外的拉锡说道：“带几个奴才去十四郡王府……”
“怡亲王走好，微臣先行告辞。”
允祥一派和气，冲那大臣笑着颔首。那大臣离开后不久，允祥立即紧锁起眉头，眼底透着浓浓的愁意。御花园里鸟语花香，允祥深吸一口气，抬起脚步往养心殿走去。
假山背后突然闪出一人，挡住了允祥的去路：“不知怡亲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允祥恭敬地揖礼：“臣参见过熹贵妃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不敢当，不过我有一事相托，还望怡亲王相助。”钮祜禄氏边说着径自走到假山后。
允祥下意识地朝四下张望了几下，紧随其后。
钮祜禄氏对允祥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我不想连累怡亲王，我就长话短说。十四郡王，哦，不，固山贝子乃皇太后亲骨血，我得蒙皇太后照拂，如今贝子有难，我恳求怡亲王念在兄弟情分上能够……”
允祥打断道：“臣明白，其实臣不瞒娘娘，皇额娘曾嘱托臣，若是它日娘娘有所要求，臣必定要竭尽所能，所以娘娘且放心。”
钮祜禄氏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她对允祥感激地一笑，扭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允祥迈进养心殿，单膝跪地，恭谨道：“臣恭请圣安，吾皇万岁。”
“朕说了，以后这养心殿你就当成是雍王府，不必拘礼。”胤禛慢慢回身，眉间的愁容与允祥如出一辙。
允祥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胤禛，说道：“同是骨肉手足，为何臣弟与十四弟的境遇会是如此千差万别呢，臣弟愿向四哥讨教。”
“你该知道朕宣你觐见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臣知道，可是臣还是要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皇阿玛泉下有知，四哥这么做真的心安吗？”
胤禛咬紧牙关，喝道：“如果你是来劝朕的，那就趁早打消这念头吧，除非他愿意妥协，否则绝对没有回旋的余地。”
“臣自知多说无益，臣甘愿拿一物相换，只看四哥答不答应。”
允祥说完后直直地跪在地上，胤禛不置可否，在龙椅上坐下来，顺手拿起一本书在手里翻看，似乎全然不知允祥的存在。
殿里紧闭着门窗，允祥耐不住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下滑，却还是直挺挺地跪着，尚有破釜沉舟之势。
“朕相听听你打算以何物作交换。”胤禛于心不忍，边说着便将允祥扶起。
允祥注视着胤禛的眼睛，说道：“臣愿拿忻宁来换十四弟！”
“你可想好了？”
“是，臣绝不后悔。”
胤禛低下眼帘，轻叹一声：“骨肉情深，深到让你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换取他的性命吗？朕问你，如果今日身陷囹圄的是你四哥，你会不会这么做？”
允祥无比诚心地说道：“如果是四哥，即便是要拿臣的性命相换也在所不惜。”
胤禛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拍了拍允祥的肩说道：“有这样的兄弟是朕之大幸，去吧，他就在奉先殿。”
允祥临走前，胤禛又幽幽地说道：“如果哪一天你反悔了，忻宁还是你的女儿。”
“四哥，允祥记下了。”允祥回头报以一笑，向奉先殿走去，步履轻快。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朕岂会不明白。”胤禛独自默念，眉宇间的忧愁渐渐四散，
他拿起重重的玉玺在一则黄卷上用力按下，“皇额娘，朕能给他的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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