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奉先殿乃祭祀先祖的地方，神圣而肃穆，殿堂里垂挂着四朝天子的遗像，不怒而威，为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平添了几分庄严，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允禵跪在圣祖灵牌前闭目沉思，殿外走进一人，安静地跪在另一侧：“皇阿玛若在天有灵，就为儿臣指一条明路吧，儿臣现在已是陷入两难的境地。”

　　允禵仍是闭着眼，讪笑着说道：“两难？呵，怡亲王，你扪心自问，自皇阿玛仙去，你何曾想到过我们这些落难的兄弟。”

　　允祥没有为自己辩解，反问道：“你有没想过，或许是你们误会四哥了。”

　　“好一个误会，难不成你想告诉我，今时今日我们落魄至此还要对他俯首谢恩吗？”允禵凝望着圣祖的灵位说道，“我很想知道，难道他跪在皇阿玛的灵前不会觉得心虚吗，难道他自称‘朕’的时候不会觉得寝食难安吗，难道他面对我们的时候不会有罪恶感吗……皇阿玛若有灵，就告诉儿臣，他究竟会不会。”

　　“你想知道，那朕来告诉你！”

　　殿里突然一阵安静，胤禛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更加洪亮。允祥转身叩首，顺势拉了拉允禵的袍子。

　　允禵甩开允祥的手，站起身走到胤禛面前，点着胤禛的胸脯说道：“四哥，我最想知道的是你还有心吗？”

　　允祥赶紧上前夹在二人中间，对允禵说道：“四哥让我来带你回府，还不快跟我走。”

　　允禵无动于衷，指着允祥说道：“连你都没有心，他更不会有了。回了府，我是生是死还是个未知数，我哪儿都不会去，我就留在这供奉先祖，供奉皇阿玛。倘若四哥有胆，就让我死在皇阿玛灵前。”

　　胤禛用力扯过苏培盛手里的圣旨，甩手丢至火盆里，他对允禵疾言厉色道：“你别不识好歹，既然你不愿回府，那朕就成全你，从明儿个起你就给我回寿皇殿去，从今以后你都别想再出来！朕问心无愧，即便是再皇阿玛灵前朕也敢这么说。”

　　允祥听后张口结舌，胤禛显然是被震怒了，允祥怔怔地看着火盆里即将燃尽的圣旨，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晋封为宸亲王”六个字。

　　等允祥回过神时，殿里又只剩下他和允禵二人，他拍了拍允禵的肩说道：“这一次十三哥也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记住，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

　　允禵呆立着，也不知道允祥的话他听进去了没有。允祥朝先祖的灵位深深一拜，默念了几句便阖门而去，将允禵一人留在了殿内……

　　“忻宁，快到额娘这边来！”钮祜禄氏弯下手腕，朝一位小女孩亲切地招手。

　　被唤作忻宁的小女孩有些怯怯地朝她走去，学着宫女的样子福身：“儿臣叩见娘……额娘。”

　　“惜宁？”婉妍愣愣地问道，“她叫惜宁吗？”

　　沅旭见她有些恍惚，遂笑着解释道：“年贵妃听岔了，是忻宁，这孩子伶俐，熹贵妃又欢喜得紧，我就擅作主张将忻宁交由熹贵妃抚养了。”

　　婉妍冲沅旭浅浅一笑，对钮祜禄氏说道：“还是熹贵妃好福气。”

　　钮祜禄氏无言以对，只是笑笑，只得对忻宁说道：“还不快给贵妃娘娘行礼。”

　　忻宁诺诺地应了句，走到婉妍身边，迟疑着不知该称她什么。婉妍将她拉到跟前，有些期许地说道：“你就随四阿哥叫我贵额娘吧。”

　　“贵……贵妃娘娘。”忻宁踟蹰了许久还是没敢叫出口。

　　婉妍有些失落，退下一只镯子递给忻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沅旭欠了欠身便走了。

　　沅旭叹了叹说道：“但愿她别怪我，毕竟多少还得听皇上的意思。”

　　钮祜禄氏置若罔闻，把镯子套在忻宁的腕上，对沅旭说道：“臣妾先带忻宁回去了。”

　　景山寿皇殿里，允禵立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抄写经文。是韬光养晦还是卧薪尝胆，似乎都不是，书案一角“心无旁骛”四个字是他此刻心情的最好写照。

　　寿皇殿的门被推开，一位太监说道：“贝子爷吉祥，奴才苏培盛来传圣上口谕。”

　　“说吧。”允禵没抬头，有些反感地说道。对于胤禛身边的人，允禵多少还是有些抵触。

　　“万岁爷说了，贝子爷必须下跪接旨。”

　　允禵拍下笔杆，不甘不愿地抬起头，表情一时间错愕：“十三哥，怎么是你？哼，没想到你学起苏培盛来还有模有样的。”

　　这一声“十三哥”令允翔有些动容，他半喜半责道：“你总算肯喊我一声十三哥了。”

　　“错了，是怡亲王，方才一时口误，还望怡亲王莫怪。”允禵嘴角勾了勾，低下头继续抄写经文。

　　“为了你的侧福晋，你可以不惜得罪四哥。你认为这就对得起你的侧福晋了，你这是逞一时之勇，这才是懦夫所为。”允翔气愤地抽出他手中的笔。

　　允禵凄笑道：“那又如何，生前无法许她允诺，唯有在她走后为她尽一份心。反正就算我今日没有为纾雯私择墓地，他也会另寻缘由的。我们兄弟几个已落魄至此，也不怕怡亲王再来看咱们的笑话，懦夫也好，莽夫也罢，这不都是他所希望的吗？”

　　“你以为四哥真想要你的命才甘心，你知不知道，四哥原本有意晋封你为宸亲王，可你偏偏就这般不识时务。”

　　“是，怡亲王识时务，怡亲王若不识时务，岂会有今日这般风光。不过烦请怡亲王回去转告他，我爱新觉罗允禵偏就不稀罕这一切。”

　　允翔攥起拳头，用力打向允禵的脸颊，愤愤道：“早知你是这般，我断不会拿忻宁去作交换，你实在令十三哥失望。”

　　允禵直直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十三哥拿忻宁来交换我，是何意思？”

　　“你现在知道了又如何，已经晚了。”允翔愤怒地转身。

　　允禵怔住，讶异道：“十三哥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知道，我断不会让你平白牺牲一个女儿的。”

　　“所以，就算是为了你十三哥，你也该好好地活下去，答应我。”

　　允禵有些怅然，说道：“只怕我身不由己。”

　　“你相信十三哥一次，四哥并非真的这般狠心。”

　　“哈哈，他？哈哈，真是可笑。”允禵大笑不已，眼中尽是恨意。

　　“够了！”允翔再次走回来，郑重道，“你若是不愿相信四哥，我也无法强求你。不过你该清楚四哥的秉性，若是你与熹贵妃再有所染指，恐怕四哥真会狠下心来。”这话无疑不是在警告。

　　允禵一个激灵，怔怔地目视着允翔出了寿皇殿。

　　时至盛夏，婉妍穿得越发单薄。永寿宫除了胤禛不会有第二个男子踏入，酷暑难耐，她索性只着了一件亵衣。恰逢胤禛从延禧宫过来，见婉妍穿成这样，面上有些不悦。他悄悄屏退了所有的人，走到婉妍身边干咳一声，责怪道：“即便是天气热，也不能穿得如此单薄啊，倘若着了风寒又该喝药了。”

　　婉妍赶紧披上一件薄衫，将位子让给胤禛，笑道：“都三伏天了，哪有这么容易着凉。”

　　胤禛径自坐下来，捏了捏福惠的小脸，对婉妍说道：“你还别不在意，朕方才去了延禧宫，忻宁今儿个早上正好染了风寒，这会儿还躺着呢。”

　　福惠颠颠地跑向婉妍，腻歪着说道：“额娘，福惠要去找忻姐姐玩。”

　　“福惠听话，等忻姐姐病好了，额娘就把忻姐姐带过来陪你，可好啊？”说话间，婉妍有意无意地瞥了瞥胤禛。

　　胤禛佯装不知，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忻宁入了宫，朕自然要赐她一个封号，如今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朕实在愧对允祥。”

　　“皇上想好了吗？”

　　“大清的公主岂能随便拟个封号，婉儿素来擅长诗词，当年府邸的‘希声阁’朕就觉得起得极好，这次忻宁的封号朕打算交给你了，你可有何提议？”

　　婉妍低眉沉思了片刻，试探着说道：“皇上觉得‘和硕怀惜公主’可好？”

　　“怀惜？”胤禛猛抬头，目光有些灼灼的，问道，“你介意了？”

　　“皇上何出此言？”

　　“忻宁再有四年就成年了，朕已经与喀尔喀亲王定下婚约，等忻宁一成年朕就将她指给丹津多尔济之子，她在宫里的日子也只有这些年了。”胤禛面带忧思，他立在殿前负手远视，继续说道，“忻宁的封号就交由翰林院去拟吧，别想太多了，你只需把福惠照顾好，其余的事不该你去操心。”

　　婉妍福身道：“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这并非教诲，多少还得由你自己想明白。”胤禛恢复了常色，笑道，“你若是心疼忻宁，大可以派人去延禧宫接忻宁过来小住。”

　　“是，臣妾记下了。”

　　抛开了关于“忻宁”的话题，胤禛在永寿宫小坐了片刻，便甩着轻盈的袍子迈门而去。婉妍一直沉默着，暗自凝思胤禛的话。片刻后，她微笑着抱起福惠，说道：“额娘怎么没想到呢，你皇阿玛说得对，忻姐姐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只有福惠会永远留在额娘身边，是不是？”

　　福惠似懂非懂，不住地点头：“额娘说得对，福惠哪儿都不去。”

　　福惠一脸懵懂的样子，惹得婉妍忍俊不禁，她欣喜地抱紧福惠，低声说道：“只有福惠才是完完全全属于额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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