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折腾了一夜,再加上小产之后身子尚未完全康复,婉妍命人送走紫鹃后,便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二哥,二哥,别走……”婉妍从榻上坐起来,外袍边缘被压得褶皱不堪,额头上还沁泌着细密的汗珠。
“主子,您没事吧。”纯束在房门外担忧地问道。
“没事,只是做梦了。”婉妍朝屋外的人回了句,从床上下来,换了件外袍,她紧锁着黛眉,兀自说道,“我怎么又做这样的梦了。”
婉妍朝门外唤了声:“纯束,进来吧。”
纯束端着水盆进来,说道:“主子起来了,纯束伺候主子洗漱吧。”
“你放着就行,我自己来吧,你快去打听下,宋格格现在情况如何了。”昨晚的事虽然看似平息了,但是婉妍心中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纯依一早就去打听了,宋格格虽然被禁了足,不过听说情绪已经有所好转了。”
“一早?”婉妍有些诧异地看了看窗外,见已日上三竿了,问道,“怎么不叫我起来。”
“我怕主子累着,所以没叫主子起。”纯束想了想突然说道,“对了,方才王爷来过了,见主子还睡着,就回去了,说是用了午膳再过来。”
“王爷可有说什么事?”婉妍心生疑惑。
“王爷没说,只说下午让主子等着,哪儿都别去。”
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来过,如今宁愿一日跑两趟,难道是二哥伤势加重了,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真的这样,胤禛大可以找人来通报,何必自己亲自过来呢?思来想去,还是理不出头绪。
婉妍才刚用过午膳,胤禛就赶着过来了,纯束匆匆收拾了桌子立即退下。
“妾身方才未能接见王爷,望王爷恕罪。”婉妍恭敬地福身施了一礼。
“起来吧。”胤禛想要去扶,却又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
婉妍站起身,眼底有些失望。近几次的见面,已不复往日那般亲昵。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之间已经被一层世俗虚礼所隔。
“本王过来是要告诉你,年羹尧已经脱离了危险,如今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胤禛绕到桌边坐下说道。
婉妍露出一抹欣喜之色,随即又是一阵困惑,定定地看着胤禛的神情,他过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吗?如果真是这样,他大可以命小盛子过来只会一声,何必自己亲自来一趟呢?其实胤禛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就是想亲口告诉她这件事,没有原因。
“谢王爷!”婉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起目光道了句。
胤禛嘴角抽动了一下,但是看到婉妍不温不火的样子,又将话咽了回去。
这一举动恰巧被婉妍捕捉到了,她试探地问了句:“王爷可是还有话要吩咐?”
“昨日发生的事千万不能让年羹尧知道。”胤禛顿了顿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是,妾身明白。”她当然明白,如果让年羹尧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差点被他赐死,他还会甘心为他效力吗?
“我……”胤禛欲言又止,起身整了整袍子说道,“行了,你歇着吧。”
“是,恭送王爷。”婉妍的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没有过多的话语,也猜不透彼此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两个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陌生。
胤禛一出正厅,纯束就端着一碗药进去了。走了几步,胤禛突然停下来抽了抽鼻子,问道:“你可有闻着什么怪味?”
小盛子跟着动了动鼻子,说道:“回王爷,像是药味。”
“药?”胤禛拧了拧眉,说道,“记得去打听下,婉福晋吃的是什么药。”
“喳。”小盛子走在胤禛身后偷偷笑了笑,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用过汤药,房内又只剩下婉妍一人了,她从书本中抽出一张纸,在纸上寥寥写了几个字,突然叫来纯束。
“主子,您找我。”
婉妍将纸条叠起来装进一个香囊里,对纯束说道:“想办法将它送进流霜阁。”她想了想,又从匣子里拿出一个香囊说道,“为掩人耳目,你再去趟凝香阁,把这个给王妃送去,就说端午将近,这是我对王妃的一点心意。”
流霜阁正门口多了几个生人来回走动,看起来不像是流霜阁的侍从,想必应该是胤禛派去监视流霜阁的守卫。
纯束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等着里面有人出来。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有人从里头走出来。定睛一看,发现是宋漫雪的随身侍婢,纯束兴奋地招了招手:“冰凝,冰凝。”
冰凝擦了擦眼角朝纯束走过去,见冰凝红着眼,纯束就知道宋漫雪的情况一定不好,于是试探着问道:“宋格格可是在休息?”
“主子已经几日没合眼了,送进去的饭菜,动也不曾动过。”说到自己的主子,冰凝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纯束拍着她的背劝慰道:“你不必着急,再劝劝你家主子吧,好歹劝她进些东西。”
“我会的,可是婉福晋让你过来的?”冰凝问道。
纯束着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拍了拍脑袋,将香囊递给冰凝,悉心嘱咐道:“这是我家主子让我送过来的,你当心收好了。”
冰凝会意,悄悄接下荷包道了声别,趁守卫不注意时又走了回去。纯束见冰凝进了门,这才安心地反其道去了凝香阁。
宋漫雪靠在榻上,神情恍惚,才不过一日,原本体态丰腴的她已经消瘦得快让人认不得了。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羹尧,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傻瓜,我当然知道。你放心,我年羹尧愿意对天起誓,这辈子我非漫雪不娶,如若不然……”
“不,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已经记不起是哪一日了,她摘下一根蒲草放到心爱的人手中,告诉他,她甘心做他手中的蒲草。他牵着她的手信誓旦旦道:“漫雪,等我从边疆回来,我就将咱们的事禀明四贝勒,我会让四贝勒给我们赐婚的。”
“恩。”她闪动着睫毛,嘴角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原来你会功夫?”是他的出现,将所有的美梦打碎。
“不可以,羹尧还在等我。”她拼命反抗。
“我给你两条路走,要不你成为我的女人,一心为我办事,要不我就成全你和年羹尧,让你们在九泉之下做对鬼夫妻。”
“我选前者……”她迫不得已作出了选择,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她的磐石,她也不再是他的蒲草。
“漫雪,你为什么没有等我?”那是年羹尧绝望的声音。
……
眼泪一串接着一串从脸颊滑落,那双幽怨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大门紧闭的华音殿。
冰凝实在不愿见她这样消沉,将香囊塞进她手里说道:“主子,这是纯束姑娘送来的。”
听到纯束,宋漫雪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疯狂地扯开香囊,从里面拉出一张纸条,终于会心地笑了笑。
勿念,勿念。
“他没事了,没事了。”宋漫雪紧握着纸条,如获珍宝一般。
宋漫雪与婉妍相处了这么久,两人自然建立了默契。婉妍唯恐香囊落入胤禛手中,虽然只是含蓄地写了“勿念,勿念”四字,宋漫雪却已经读出了她的一片心意。家兄已愈,勿念;婉儿安好,勿念。虽然胤禛只申明了不允许外人探视,但是宋漫雪与年羹尧的事已经触动了他,胤禛生性多疑,婉妍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宋漫雪带来什么麻烦。
冰凝见宋漫雪心情好了许多,机灵地端来一碗粥,宋漫雪接过粥,几口就喝尽了。
枝上鸟雀叽喳不休,把人惹得心烦意乱。婉妍一直坐立不安,在厅内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她恨不得自己变成冰凝,时刻待在宋漫雪身边亲自照料她。
“主子,冰凝在外边求见。”
婉妍舒心地一笑:“快让她进来。”
冰凝一进门,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婉妍拉了过去,问道“宋格格可见着香囊了?”
“是。”冰凝摊开手,将一纸条奉上。
婉妍接过纸条,同样会心地一笑:“辛苦你了,一定要照顾好宋格格。”
“是,奴婢会的。”
“我这儿你也不便多留,快些回去吧。”
冰凝点点头,小跑着出了黛悦居。
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
“姐姐,你一定要坚持住。”婉妍紧握着纸条,在心里默念了句,随即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燃去。
啪,胤禛将手里的折子扔在桌上,不知什么原因,他这几日总是这样焦灼不安,时常莫名其妙地冲底下的奴才发脾气。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统统给我出去!”胤禛指着门口说道。
一群太监侍女皆惊慌地退了下去,小盛子一进门见着这班惊慌失措的奴才就知道胤禛又因为边疆的事动气了。看到胤禛拉长了脸,小盛子正犹豫着要不要随他们一同退出去,哪怕躲过这一阵子也好。
“回来!”胤禛森冷的声音如鬼魅般突然响起。
“王爷……”小盛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回来,解释道,“奴才只是……”
胤禛极不耐烦地问道:“行了,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是,奴才已经打听过了……”小盛子弯着腰上前在胤禛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胡闹!”胤禛拍着桌子突然吼道,“简直就是胡闹!”
小盛子见状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桌上的茶盏也因突然的震动而晃动起来,向四周溅出几滴茶水。胤禛伸过手快速地拿起茶盏旁的一轴画卷,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有溅湿,这才舒了口气。
小盛子上前举起袖子擦去了桌上的茶水,小声地说道:“奴才亲自去了趟纯束姑娘常去的那家药铺,听里头的大夫说婉福晋月子里又染了风寒,身子到现在还没好利索,一直在服药。”
“她可曾请过太医?”
“婉福晋这期间都不曾请过太医,听小澜子说就有一日夜里,婉福晋带着纯束姑娘悄悄出过王府,依奴才看,婉福晋应该是去看大夫的。”
胤禛愤愤地说:“可恶,出了这么大的事小澜子也不来报!本王不是早让你知会他,但凡婉福晋有什么头痛脑热的都得来报。”
“王爷,小澜子并不知道婉福晋小产的事,他只当是婉福晋染了风寒而已。”小盛子诚惶诚恐地说道。
“那也应该来报!”胤禛脱口而出,“婉福晋要是有什么闪失,他可担待得起!”
小盛子偷笑着说道:“是,是,是,王爷说的是。”
“是什么是。”胤禛面色微赪,吩咐道,“去太医院请刘太医过来,不必说是本王特地差你去请的,就说是给婉福晋例行请脉的,顺便让他去一趟王妃那里。”
“喳!”
见小盛子还愣着,胤禛疑问道:“怎么还不去?”
“王爷……”小盛子壮了壮胆说道,“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快说!”
“奴才认为,婉福晋的病多半还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哪怕吃再多的药也不及王爷过去一趟。”小盛子悄悄瞄了眼胤禛,见他并没有责怪之意,又说道,“其实奴才看得出来,王爷最关心的还是婉福晋。”
说到此,小盛子适时打住了,跟随在胤禛身边这么多年,对他的脾性还是了解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小盛子可谓比谁都清楚。
胤禛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多嘴,还不快去办你的事。”
小盛子走后,胤禛迫不及待地拿起画卷解下绳子,画卷在胤禛手指的拨动下缓缓展开,露出女子的黛眉,随后是白皙的额头。画轴缓缓下滑,胤禛突然停住了手,将画卷重新卷了回去。
一阵风从窗口灌入,吹乱了桌上的书稿,胤禛挽起袖子将吹乱的书稿收拾好,余光正扫过方才被丢在一旁的折子:征西大捷,十四贝勒即将班师回朝。
“凭什么!”胤禛拿起折子,近乎疯狂的撕扯着。
“心病还需心药医,哪怕吃再多的药也不及王爷过去一趟”
小盛子的话在耳边适时响起。胤禛渐渐放缓了动作,兀自笑了笑:“原来我居然还不如小盛子看得明白。”
胤禛双手一抬,被撕扯的碎片白茫茫地散落一地。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胤禛凝视着地上的碎片,一动也不动。良久,他才挪动了步子,胤禛刚跨出门槛正碰上从太医院回来了小盛子。
“王爷这是要去哪?”小盛子紧跟在胤禛身后问道。
“别跟来,去把地上收拾干净了,待本王回来不想再见到任何纸片。”
“喳。”小盛子看着胤禛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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