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自婉妍喝下汤药到现在已有半柱香的时间了，但是配殿内毫无动静，每一刻都过得无比揪心，刘诩焦灼地盯着床前那铜盆里冒出的热气，额头也被水汽熏得有些湿漉，盆里的热水已经换下了一次又一次。

　　“唔……”绣榻上传来一阵呻吟，刘诩立即走到榻前，对婉妍说道：“娘娘若是觉得痛就请大声喊出来，微臣要依据娘娘的声量来判断何时为娘娘施针。”

　　“额……”婉妍稍稍提高了些音量，手指紧抠着被子，对刘诩说道，“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希望刘太医能够尽力保住这个孩子。”

　　胤禛曾传过口谕，若是催产有险，必须先保婉妍。刘诩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

　　“啊……”婉妍蓦地扯过刘诩的袍子，刘诩一惊，道了声“恕罪”便将婉妍的手从袍子上挪开，他赶紧取过银针说道：“娘娘再忍耐一会儿，待微臣为娘娘施了针便可以开始了。”

　　又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永寿宫内还是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胤禛靠在偏殿外的廊柱上焦急地等待着，手中还紧握着漏钟。储秀宫偏殿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风阖上，同一时间，胤禛手中的漏钟也滑落在地。

　　胤禛想要伸手去接，但还是晚了，漏钟落地，脚边的琉璃支离破碎，散落的彩沙也随风飘扬。

　　“万岁爷，您这是去哪？”苏培盛恰好抱着一摞奏折进来，见胤禛风风火火地迈出储秀宫。胤禛并未停下，背对着苏培盛说道：“快随朕去永寿宫。”

　　苏培盛急忙将奏折交给一名职守太监，紧随着胤禛去了永寿宫。

　　婉妍的手上插满了银针，胸口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两位产婆急一位嬷嬷完全听凭刘诩吩咐，却还是做得手忙脚乱。刘诩嫌她们碍事，所幸将她们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位嬷嬷。

　　刘诩将一块洁净的锦帕叠好，递给嬷嬷道：“快让娘娘含在口中。”

　　嬷嬷接过帕子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刘诩气恼地从她手中扯过帕子，走到绣榻前说道：“娘娘的手上扎了针，若是手指乱动恐怕会有危险，一时情急，微臣只能得罪了。”不等婉妍开口，刘诩就将锦帕放到她的口中，“娘娘一定得忍着。”

　　烧水的宫女端着铜盆来来回回，永寿宫里派去的宫女嬷嬷多了，不免手忙脚乱起来，见胤禛疾步而来，宫女太监们更是一片慌乱。胤禛也顾不得责备众人，一进永寿宫就往配殿赶去，情急之下，守在殿外的纯束撑开双臂将胤禛拦了下来：“皇上恕罪，血房污秽，皇上还是先去钟灵殿歇息吧。”

　　“放肆！”胤禛的眼中生起怒意，喝道，“还不快让开！”

　　也不知纯束哪来的胆子，竟敢忤逆胤禛，她向后退了一小步，鼓起勇气说道：“请万岁爷恕奴婢不能。”

　　“你若再不让开，朕立刻送你去辛者库！”

　　纯束大骇，悬在空中的手臂渐渐下垂，就在她准备让道的那一刻，苏培盛紧赶着过来，说道：“万岁爷请恕罪，纯束姑娘也是为了娘娘考虑，她是怕万岁爷进去了会令娘娘分心。”

　　胤禛缓和了面色，朝殿门望了一眼便向钟灵殿走去。纯束放下手臂，长舒一口气：“多谢苏谙达相助。”

　　苏培盛哧的一笑：“什么苏谙达，你以后还是叫我小盛子吧，我听着习惯了。”

　　纯束低下头，诺诺地看着自己的鞋子说道：“奴婢不敢。”

　　苏培盛张了张嘴，见纯束别扭的样子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得干笑一声，说道：“怕万岁爷有事唤我，我先去正殿了。”

　　胤禛回头看了看紧随在身后的苏培盛，说道：“你跟来做什么，还不快去配殿门口守着，有什么事马上过来禀报。”

　　“喳！”苏培盛偷偷扬了扬嘴角，再次走向配殿。待他回到配殿时，正赶上永寿宫的侍从接班，苏培盛远远地望着纯束离去，心头涌起一阵失落感。

　　苏培盛在配殿门口立到了近午时，永寿宫再一次接班，纯依替下了守在配殿外的梧桐。到了午膳时分，钟灵殿有太监传苏培盛，苏培盛理了理衣衫随通传的太监去了钟灵殿。

　　胤禛拿银箸在菜盘里搅动着，问道：“配殿情况如何？”

　　“里边没有多大动静，只是偶尔有几位宫女送些热水进去。”苏培盛如实回答。

　　胤禛放下银箸，喝了一口汤说道：“把这些都撤下去吧。”

　　苏培盛看了看桌上的菜盘，说道：“这些菜万岁爷可是一口都没动过啊，您好歹进一些吧。”

　　胤禛摆了摆手，说道：“不吃了，拿下去吧。”

　　苏培盛应了句，利索地收拾碗筷。这时，小哲子匆匆而入，跪着身子哆嗦道：“刘……刘太医说主子腹中是……是位小阿哥。”

　　胤禛闻此，眼底闪过一阵失望之色，随即又走到小哲子跟前，急急问道：“年贵妃情况如何？”

　　“刘……刘太医说小阿哥胎位倒置，主……主子太过虚弱，恐怕……”

　　“恐怕什么？快说！”胤禛大声吼道。

　　小哲子被胤禛一吼，更加语无伦次：“恐怕保不住了。”

　　“什么？”胤禛一把提起小哲子的袍子，小哲子本就瘦弱，被胤禛这么一拽，双脚几乎要离了地面，他浑身颤抖着说道：“太医说……说恐怕阿哥和主子只能保其一。”

　　胤禛甩开小哲子，疾言厉色道：“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先保贵妃！去告诉刘诩，无论如何要护年贵妃周全。”

　　“喳！”小哲子得了令，踉踉跄跄地出了钟灵殿。

　　胤禛得此消息，愈发烦躁不安起来，苏培盛躬着身子劝道：“万岁爷且放宽心，娘娘和阿哥吉人天相，必定能够遇难呈祥。”

　　钟灵殿外传来孩子的哭声，原来是奶娘带着福惠立在殿外，胤禛推开苏培盛，跨到殿外将福惠抱起：“福惠不哭，皇阿玛陪着你。”

　　福惠止了哭声，扯着胤禛的袖子抽泣着说道：“皇阿玛，我要去看额娘。”

　　留守养心殿的太监突然来报：“禀报皇上，年将军在养心殿求见，说是有要事请皇上定夺。”

　　胤禛心烦意乱，将福惠放下来，对奶娘说道：“将小阿哥送去储秀宫。”

　　福惠还是紧紧拉扯着胤禛的袖子，扭动着身子说道：“皇阿玛别走，带我去看额娘。”

　　胤禛不语，亲了亲福惠的小脸，便抽出袖子疾步离去。

　　直到未时，配殿内才传出新生儿的啼哭声。纯依破门而入，欣喜道：“主子，您没事吧！”

　　“嘘。”刘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说道，“娘娘耗费了太多了体力，已经睡下了。”

　　纯依从嬷嬷手里抱过洪声啼哭的婴孩，激动万分：“佛祖保佑，主子和阿哥都安然无恙。”

　　刘诩轻叹一口气，自顾自收拾银针。房内忽然间变得异常的安静，转瞬后便听到纯依的咋呼声：“刘太医！”

　　刘诩回过头，见纯依面色苍白，刘诩伸过一根手指放在婴孩的鼻下，神色越来越凝重，最后无力地挪开手指说道：“小阿哥已经去了。”

　　“不会的！”纯依瘫坐在地上，愣神地看着卧在手里的婴孩。

　　婉妍被惊醒，猛咳了几声说道：“快将他抱过来。”

　　纯依从地上缓缓站起来，踟蹰不前。刘诩凑到床前躬身说道：“娘娘节哀。”

　　婉妍眼中并无半点涟漪，望着纯依怀中“熟睡”的婴孩说道：“对于这个孩子，我本就没有多大的期许，如今他能够早登极乐，也算是福了。”

　　“呜……主子……”纯依哭得梨花带雨，挪动着步子走到婉妍身边说道，“主子还年轻，一定能为皇上再诞下阿哥的。”

　　“如果真可以，我倒希望是位格格。”婉妍浅浅一笑，口中喃喃道，“皇上，臣妾已经为你诞下了‘福沛’，什么时候上天才能赐我一个‘惜宁’。”

　　刘诩转身再次收拾着银针，时不时地抬起手揉一揉眼角。不久后，刘诩背起药箱，低头施了一礼：“娘娘情况已稳定，微臣先行告退了。”

　　纯依蹲在床前，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刘诩的脸，狐疑道：“刘太医的眼睛为什么这么红？”

　　刘诩浅笑道：“可能……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婉妍感激地点了点头：“辛苦刘太医了，刘太医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小哲子一直等在养心殿外，直到年羹尧出了养心殿才敢进去禀报。胤禛听闻小哲子的禀报后，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单手撑在书案上问道：“年贵妃可好？”

　　小哲子诺诺地说道：“娘娘无大碍，只是身子有些虚弱。”

　　胤禛浅笑着踱了几步，说道：“那就好，记得为年贵妃多准备些调理身子的膳食。”

　　“喳，奴才遵命。”

　　得知婉妍安好的消息，胤禛原本那颗不宁的心渐渐平定下来，回坐到御座上，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随意抽出一本，认真地翻看着，而后对苏培盛幽幽道：“为朕去拟两道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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