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又拖延了近五日,年羹尧才动身前往杭州任职,年羹尧的不情不愿使得胤禛愈加增添了几分猜忌。他虽然远离了京城,但是胤禛的戒心一刻都没有消除过,一方面对年羹尧破例提增俸禄,一方面又加派人手监视,胤禛的此番举措无疑令年羹尧恼怒不已。
同样,朝中重臣对年羹尧的排斥并没有因他被调离而消除,相反的,似乎反而变得愈加强烈,众朝臣对年羹尧的排斥在无形之中组成了一道厚厚的屏障。
一双端尾凤鞋犹自迈过养心殿的门槛,轻声挪步到胤禛身前,稳稳福礼:“臣妾叩见皇上。”
“无须多礼。”胤禛一挥手,养心殿的侍从齐刷刷地退下。
胤禛显然是猜到了婉妍回来,苏培盛索性没有通报就让婉妍进来了。胤禛面无表情道:“不必多说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皇上,臣妾并非来为二哥求情的。”
胤禛有些吃惊,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半晌无语,只等着婉妍如何作答。婉妍说道:“臣妾知道二哥罪已至死,臣妾感念皇上对二哥心存仁念。”婉妍继而压低了声音,“臣妾不想令皇上为难,也不想令二哥愈发有恃无恐,所以臣妾斗胆求皇上……求皇上消了臣妾贵妃的位分。”
胤禛猛抬头:“你说什么!?”胤禛虽有这样想过,只是他终究下不了决心,实在没到这番话竟从婉妍口中说出。
“臣妾恳求皇上消了臣妾贵妃的位分。”婉妍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胤禛心中百味陈杂,亦怒,亦窘,亦惊。不等胤禛作出反应,婉妍就说道:“臣妾自知不该妄议国政,但是臣妾不敢欺瞒皇上,如今朝堂上的流言臣妾也有所耳闻。臣妾虽不知其中孰真孰假,但是臣妾确确实实不想令皇上为难,更不想……更不想让二哥再有所恣意。”
胤禛挂着茶碗上的茶叶,沉吟不语,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婉妍只闻得沙沙的瓷器刮擦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这样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胤禛才说:“婉儿,年羹尧是年羹尧,你是你,朕从来没有将你们混为一谈,你何苦令自己委屈。”
“就当是婉儿为了二哥,同样……也是为了禛郎。”鼻尖涌起一阵酸涩,眼前渐渐蒙上一层迷雾。不知不觉间,发觉腰间被一双温柔而厚实的手掌拢过,心中顿时流过一阵暖意。胤禛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颊,轻声道:“如果非你所愿,朕绝不勉强。”
“回皇上,臣妾愿意。”
“叫我禛郎。”
“禛郎……”婉妍顿了顿,说道,“婉儿可否要求禛郎再说一次那四个字?”
或许这就是所为的心有灵犀,胤禛勾了勾嘴角,一字一顿道:“你听着,得此佳妻,夫复何求。”
“禛郎,这样就够了,真的。”婉妍依礼欠了欠身,向后退了一步又忍不住抬眼望了望胤禛,与此同时,胤禛灼灼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婉妍温婉一笑,静静地将殿门合上。
自那之后,胤禛再未踏足过永寿宫,只不过他并未下旨消去婉妍的位分。宫中无论主子奴才皆是见风转舵之人,如今永寿宫遭受胤禛的“冷落”,宫中的妃嫔对待婉妍都不如从前那般顺从。一些心高气傲的宫嫔见着她索性连福身请安也自行免了,只是略略点头作为行礼。虚礼倒也罢了,宫中的奴才也都拜高踩低,胤禛虽未发下话来削去婉妍的贵妃品阶,但是内务府的奴才早已将婉妍视作被弃的宫妃对待,所有的份例都被擅自减半,甚至连一个小小的贵人也不及。
胤禛虽了然一切,却选择了“冷眼旁观”,即便再疼惜,却还是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再涉足永寿宫。接连几日,胤禛都未翻过牌子,日日夜里独自留在养心殿,不是批阅折子便是握着玉笛子沉吟,倒与婉妍有几分相似。一日夜里,胤禛安奈不住性子,竟鬼使神差地往永寿宫的方向移步。迎面上来一名太监,神色慌乱,跪地便说道:“启禀万岁爷,重华宫走水了,刘主子被烟呛得晕过去了。”
胤禛驻足,有些迷惑地瞟了瞟苏培盛。苏培盛回道:“回禀万岁爷,是刘贵人。”
“刘贵人?”
“是,就是府邸时候的刘格格。”
胤禛恍然大悟,说道:“就是和年……”他忽然止了口,咳了几声才说,“重华宫怎么会走水?”
“回万岁爷,刘主子小寐时不当心打翻了烛台,现在主子倒没什么大碍,只是重华宫已经无法再入住。”那名太监说道。
胤禛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命内务府为刘贵人安排一住所,另外再拟一道旨晋刘贵人为谦嫔。”
苏培盛小声提醒道:“万岁爷,如今各宫都住着老太妃,除了年贵妃和皇后娘娘那还有偏殿,其余娘娘那只剩下几间配殿。既然万岁爷晋了刘贵人为嫔,总不见得……”
胤禛抬手打断他的话,说道:“去重华宫传令,命谦嫔入住乾清宫配殿。”胤禛闭了闭眼,艰难地转身回宫。
苏培盛茫然地望着胤禛离去,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赶紧往重华宫走去。
苏培盛赶到重华宫的时候颇感意外,虽说重华宫走水了,但是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烧毁的迹象,除了周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令人几近窒息,一切都完好无损。苏培盛捂着鼻子往里头走去,恰逢钮祜禄氏从偏殿内出来。来不及避忌,他只得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
钮祜禄氏笑道:“苏谙达是来传旨的吧,刘贵人已经醒过来了,苏谙达进去吧。”
苏培盛有些茫然,胤禛的口谕才刚传出,钮祜禄氏从何得知。正思忖间,钮祜禄氏又说:“本宫听闻重华宫走水,刘贵人本是本宫身边的奴才,本宫过来探望不过是为了略尽主仆之宜,苏谙达权当不曾见过本宫。”
苏培盛张口结舌,这才弄清楚重华宫走水的原委。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见钮祜禄氏走远后才敢进去。
对于一个小小的宫嫔来说,能够有幸入住乾清宫就是一种荣耀,即便只是入住配殿。然而,于刘芍欢而言,能够有这样的荣耀无疑是钮祜禄氏所赐。既如此,是福是祸就很难定论了。
自刘芍欢入住乾清宫之后,胤禛独处的机会渐少,刘芍欢一夜间成了继钮祜禄氏之后最受宠的嫔妃。婉妍与胤禛似乎渐行渐远,最近一次相见是在御花园里。
红楼隔雨相望冷,想见非难,难就难在相见之时却不知从何开口。
婉妍低下头深深福了一礼,胤禛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淡淡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皇上关心,臣妾已经康复了。”婉妍强压住心头的酸涩,面上保持着最矜持的笑容。抬头时,正对上刘芍欢带着妒意的眼神,婉妍心中一激灵。
“既然身子刚好,就别四处乱走,吹了风当心落下病根。”胤禛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冷漠,却始终出卖不了自己的内心。“婉儿。”他斟酌了少顷,才说,“朕有些时日没见着福惠了,等回了永寿宫记得派人把福惠带去乾清宫。”胤禛扭身离开,身后紧跟着刘芍欢。
婉妍低头称是,直到婉妍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中,胤禛才回过头,视野尽处是满地的寂寥。
刘芍欢远眺着花丛中那抹孤寂的倩影,不由得为她感到怜惜,同样也暗自窃喜,她对胤禛柔声道:“只要皇上愿意,臣妾甘心做年贵妃的影子。”
胤禛拧眉不语,拖曳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水晶帘动微风起,心随风荡。婉妍立在花架子一旁,回忆起胤禛身边的刘芍欢,心中百转千回。才刚平复的心绪又被挑起阵阵波澜。她苦笑一声,问纯束:“你也觉得那位谦嫔真与我有几分相像吗?”
“岂止几分,那一举一动简直像极了主子,我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纯束有些不满。
“真是如此吗?”婉妍折下一支花在手里把玩,心想着难道那位刘芍欢真是胤禛所寻的替身吗?
纯束提高了音量,忿忿道:“纯束真是想不明白,皇上为何会是如此薄情寡性之人,就因为二公子御前失礼,皇上就可以不顾念同主子往日的情分。”
婉妍从沉思中被纯束拉回,她淡然一笑,说道:“这样的话可别让外人听了去。”说完,便只身往殿内走去。替身,若真是替身,那么他对我究便是真的?
“主子,纯束不是有心的。”纯束在后边追着解释。
婉妍突然回头笑道:“带福惠去乾清宫吧。”婉妍的笑容如此释然,纯束突然有些摸不清状况。
偌大的养心殿里只有胤禛和刘芍欢二人,胤禛一手握着玉笛,一手托着一块锦布小心地擦拭,经过反复擦拭,玉笛早已光亮如新。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刘芍欢立在一旁为胤禛悉心地烹茶,这样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只可惜物是人非,身侧的伊人已不是婉妍。
“是谁让你说那番话的!”胤禛突然拽住刘芍欢的手,面如铁色。
“皇上,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刘芍欢稍稍挣扎,却抽不出手。
胤禛有些恼怒,斥道:“你可知妄测圣意是死罪。”胤禛气愤地将她的手甩开。
刘芍欢急忙跪下身子,俯身叩首:“皇上恕罪,臣妾……”
“皇上!”门外响起钮祜禄氏的声音。胤禛向门外看去,只见钮祜禄氏从容地走上前福身道,“臣妾恭请圣安,一切都是臣妾的错,与谦嫔无关,望皇上责罚。”
“你?”胤禛不解。
钮祜禄氏挥了挥手命刘芍欢退出去,随后跪下身子说道:“臣妾不该妄揣圣意,请皇上责罚臣妾。”
“起来回话。”胤禛将玉笛子小心地收进匣子里,冰冷地说道。
钮祜禄氏站起身,再次深深一福后才说:“是臣妾不忍皇上夜夜孤守才擅自命谦嫔对皇上说那些话的。臣妾恳请皇上保重龙体,希望皇上别再耽溺于相思苦楚之中,臣妾相信年贵妃也不希望看到皇上如此。臣妾有罪,甘愿受罚,只求皇上龙体为重。”钮祜禄氏声音软弱,即便真是有罪也令人不忍心责罚。
胤禛为之动容,柔声道:“罢了,难得景芙为朕着想,只是你要切记再不可以有下次了。”
“是,臣妾遵旨。”钮祜禄氏低眉笑道。
守在门外的苏培盛偷眼撇了撇钮祜禄氏,口中小声嘀咕了几句。
“启禀万岁爷,小阿哥求见。”苏培盛转会眼球时才发现小哲子领着福惠站在门外。
胤禛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起身亲自将福惠拉到身边,抬起手,为福惠轻柔地理了理褶皱的小马褂。
“皇阿玛为什么不来看额娘,皇阿玛是不是不要额娘了?”福惠一进门就把脸埋进胤禛的腰间,委屈地哭了起来。
“小阿哥又长高了不少。”钮祜禄氏从容地福了福,“皇上容许臣妾先行告退。”
胤禛点头应允,蹲下身子心疼地抚摸着福惠的后背,说道:“福惠不哭。”
福惠抹了抹哭花的笑脸,一抽一问:“皇阿玛是不是不要额娘和福惠了?”
“不是,当然不是。”胤禛将福惠紧紧揽在怀里,说道,“告诉皇阿玛,额娘好吗?”
福惠有些懵懂,闪着水灵灵的眼睛说道:“额娘总是不讲话,额娘不理福惠了,皇阿玛也不理福惠了。”说着,又委屈地抹起了眼泪。
胤禛心猛地一揪,将他揽得更紧了,平和地说道:“皇阿玛不会不要福惠的,额娘也不会。福惠要答应皇阿玛,绝对不可以令额娘伤心,好吗?”自己无法履行的责任,唯有依托在他与她的孩子身上。
“嗯。”福惠点点头,天真地看着胤禛,“皇阿玛什么时候会去看额娘?福惠不想额娘不理我。”
胤禛一时语塞,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随后将他一把抱起:“再等些日子吧,等些日子皇阿玛一定会去的。”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不是无情,而是真情难诉。
喜欢雍年梦逝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雍年梦逝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