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皇阿玛什么时候会去看额娘？福惠不想额娘不理我。”福惠天真的小脸仿佛还在胤禛眼前晃动，父子间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尤其是她的孩子。胤禛踟蹰了良久，还是决定踏进永寿宫。

　　“万岁爷！”正当此时，苏培盛匆匆赶上来，手里托着一份奏折，“这是杭州递上来的折子。”

　　杭州的折子，必定是关于年羹尧的。胤禛远远地望着钟灵殿里孤单的伊人，心中百般不忍，却又不得不转身。

　　“该来的总会来的，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吧。”胤禛边走边感慨。

　　“万岁爷，您不看看折子？”

　　“回宫再看！”胤禛显得极不耐烦。

　　即便隔得远，可胤禛的身影早已牢牢地印在婉妍的脑海里，她望着殿外缓缓移动的黄色，告诉自己，只要过了这阵子，一切都会柳暗花明的。喉口涌上一股腥甜，婉妍举起帕子捂在唇边，一阵咳嗽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胤禛举步跨入养心殿，一把扯过苏培盛手里的折子，并没有打开，而是直接丢在了案上。

　　“万岁爷，您不看看折子上写了些什么吗？”苏培盛试探道。

　　“不看，去请怡亲王觐见。”胤禛瞄了瞄折子，不用看他也已经料到折子上的内容了。还没完全坐定，就看到小哲子急匆匆地来报：“启禀万岁爷，年主子晕过去了。”

　　胤禛拍案而起，问道：“好端端地怎么会昏过去了？可有传太医？”

　　小哲子战战兢兢地说：“刘太医已经赶过去了，不知万岁爷……”

　　“摆驾永寿宫。”没等小哲子说完，胤禛已经疾步走出了养心殿。

　　小哲子立即起身，紧步跟在胤禛身后。

　　胤禛一路几乎疾行，小哲子腿短，紧赶慢赶才跟上胤禛的步伐。到了永寿宫门前，胤禛忽地停下了脚步。

　　“万岁爷，您不进去？”小哲子问道。

　　胤禛抬起腿，又放下了，问道：“这会儿年贵妃可要紧？”

　　“回皇上，奴才出来的时候，年主子刚睡下，想必是好些了。”小哲子回道，表情有些迷惑。

　　“嗯。”胤禛闷闷地应了声，这才跨进门槛。

　　“万岁爷请留步。”胤禛正想要往内间走去，却被刘诩叫住，“微臣适才为年贵妃开了方子，年贵妃服完药才刚睡下，万岁爷现在进去恐怕有些不妥，万望恕罪。”

　　刘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胤禛无奈，只得在就近的位子上坐下来。面色十分凝重，问道：“年贵妃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会晕过去？”

　　“娘娘这是体虚所致，只要按时服药，假以时日便可痊愈，万岁爷无须担心。”刘诩始终不愿说出真相，多半是遵从婉妍的嘱咐。

　　胤禛稍稍舒了舒心，又问：“上次刘太医不是也称年贵妃气血不调，为何这么久了还是未调理好？”

　　“回皇上，近日春困，娘娘最近时常觉得困乏，春日里渴睡便会导致气血不调。”刘诩随便寻个借口搪塞了过去，他似乎也不想让胤禛知道真相。

　　胤禛起身走至房门口，透过纱帘望了望榻上的人，说道：“既如此，那刘太医必定要为年贵妃悉心调理，切不可有所疏忽。”

　　“是，微臣遵命。”刘诩垂首应道。

　　“万岁爷。”苏培盛闯进来，见他如此聒噪，胤禛有些怒容。苏培盛赶紧跪下身子说道，“万岁爷恕罪，怡亲王此刻正在养心殿候驾。杭州又派人火速递上了折子，奴才已经命人送去养心殿了。”

　　胤禛再次朝门帘内忘了一眼，便拂过袍子匆匆离去。

　　“娘娘，万岁爷走了。”刘诩挑帘而入。

　　原来婉妍只是假寐，她就着纯束的手从榻上坐起来，蠕动着苍白无力的嘴唇：“多谢刘太医相瞒。”

　　刘诩抱拳说道：“娘娘折杀微臣了。”

　　“欺君之罪绝对非同小可，刘太医为本宫不惜欺瞒皇上，本宫心中内疚。倘若将来刘太医有何难处，只管与本宫说，本宫定会竭尽所能。”

　　“为娘娘尽责，本来就是臣等的本分，娘娘何来内疚一说。”刘诩淡定地回道。

　　婉妍犹自一笑，说道：“也不知本宫还有没有机会偿还这个人情了，刘太医也知道，本宫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纯束瞥过头去默默垂泪，待稳定了情绪后才转回来说道：“主子休得胡言乱语，主子将来还要看着小阿哥迎娶福晋呢。”

　　刘诩迎合道：“纯束姑娘说得对，娘娘洪福齐天，必定千岁康泰。”

　　“千岁。”婉妍平静地说道，“本宫不求千岁，只求身边的人能够安好，尤其是二哥。”

　　“主子为何不愿见皇上，主子为二公子求情，皇上必定会从宽的。”纯束说道。

　　婉妍不语，抬眼看了看刘诩。刘诩拱手说道：“娘娘歇息，微臣告退。”

　　临走前，刘诩将一包药放下，说道：“这是微臣自己调的方子，娘娘若是再有喋血的症状，就请用温水冲开了服下。”

　　“有劳刘太医了。”纯束将刘诩送到了房门口，之后将房门紧紧掩上。

　　“主子，您还是为二公子求个情吧。”纯束走到榻前，伺候婉妍躺下来。

　　婉妍扯了扯嘴角，看起来虚弱无力，说道：“倘若向皇上求情有用，我早就去了。不妨与你说了，皇上如今疏远我，正是我所求，但愿二哥能够就此收敛些吧。其实这样何尝不是件好事，朝廷的纷争如此激烈，俗话说高处不胜寒，如今二哥能够抽身远离，应该值得庆幸才是。”

　　“主子，方才我听苏谙达说杭州来折子了。”

　　婉妍心中一紧，有些错愕地看着纯束，吐出两个字：“当真？”

　　相思意已深，伤春伤别几时休。孤酒独酌，乾清宫的偏殿内，胤禛独自一人坐着，月为友，影为伴，偏有酒添愁。

　　苏培盛悄着步子走进去，小声地问道：“万岁爷，今儿个您还翻牌子不？”

　　“不翻！”胤禛烦闷不已。

　　“喳。”苏培盛抬起手朝后头的小太监摆了摆，“拿下去吧。”

　　胤禛放下酒盏，说道：“慢着！”他踱步到小太监跟前，随手拿起一支绿头牌，粗粗瞟了一眼，“就谦嫔吧。”

　　“哎，奴才这就去请谦嫔准备。”苏培盛领着小太监退下。

　　胤禛再次踱步到案前，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今夜的刘芍欢自是经过了一番悉心打扮的，本就与婉妍有几分相似的她，经过如此精巧的打扮便更添了几分神似。

　　刘芍欢轻柔地为胤禛解下外袍，说道：“臣妾伺候万岁爷就寝吧。”

　　胤禛推开她的手，表情像是有些烦躁，应付道：“不必了，朕一会儿还有折子要看。”

　　“皇上……”

　　胤禛没有理睬她，犹自走到茶几边坐下来，拿起一个空茶盏在手里转动。

　　刘芍欢上前为他将外袍披上，说道：“万岁爷当心着凉了。”

　　胤禛仍是不语，只闷闷地凝眸望向外边，夜晚深黑如漆，还伴着凉风。风中盘旋着一种轻微的呜呜声，时有时无，似若笛声，如泣如诉。刘芍欢静默不语，悄悄地为胤禛斟了一杯暖茶，正准备退出配殿，却听到：“别走，你留下！”刘芍欢低眉一笑，说道：“臣妾扰着皇上了。”

　　“你坐吧。”胤禛淡淡地说道。

　　“臣妾不敢。”刘芍欢诚惶诚恐。

　　胤禛脸上生起怒意，加重了语气：“朕命你坐，有何不敢！”

　　刘芍欢乖顺地走上前，在胤禛身旁的位子上坐下来，却是如坐针毡。她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的替代品，抑或，连替代品都不是，只是她的影子，只是他心殇时的慰藉而已。

　　胤禛恍若无人，拿茶盖子刮着杯延的茶沫子。茶盏里的清茶随着微风轻柔地波动，缓缓印出婉妍姣美的容颜。风声未止，反是添了几重相思意。抽刀断水水更流，允祥的谏言在脑中嗡嗡作响，惹得胤禛心烦意乱。婉妍的面庞在水中无限放大，放大……然后渐渐转向模糊，直到完全消失。

　　强压下自己的思绪，可偏偏允祥的话在耳边萦绕不散：“四哥，年羹尧此人反复无常，如今又有余党未除，四哥断不可心存仁厚。”

　　“朕早已派兵埋伏在江浙一带，只要年羹尧伺机起兵，朕便会在第一时间镇压。”这是胤禛对年羹尧最后的仁慈，多半是为了婉妍。

　　“四哥。”允祥跪地，慷慨激昂，“十三弟斗胆直言了，这样的四哥哪里还像是当年的雍亲王，若等到年羹尧起兵之时，恐怕悔之晚矣。”

　　胤禛扶起他，说道：“朕岂会不知，只是如今火候未到，断不可操之过急。”

　　“帝出三江口，嘉湖做战场。四哥，这句话足以证明年羹尧的野心了，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啊，为了祖宗江山社稷，烦请四哥下旨吧。”

　　任凭允祥如何直言相谏，胤禛始终都没有下旨，尽管他知道如今的年羹尧很有可能成为大清的第二个“鳌拜”。现今回想起折子上那十个字“帝出三江口，嘉湖做战场”，胤禛才觉得惶然，心道：这年羹尧的确是不得不除了，只是……

　　佳人那如兰的笑容，佳人那如星的双眸，佳人那憔悴的面庞，每每忆起，胤禛心中都矛盾不已。一面是心中至爱，一面是江山社稷，胤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该何去何从。经过再三抉择，胤禛终于痛下决心。他豁地起身，径自向正殿走去。

　　“皇上，已经亥时了，明天还有早朝呢。”刘芍欢紧跟在他身后。

　　“你自行歇着吧。”胤禛特地加快了步子，他不敢回头，他不敢确定如果回头会不会就此改变主意，尽管她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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