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李佩换了身玫红色的对襟旗装,裙摆上围着一圈金丝绣成的百子榴花,与发髻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相得益彰,这样的装束虽娇艳,却显得奢华无比。李佩坐在妆台前细心地描着秀眉,透过镜子对身后的宝鹭说道:“你让小喜子出去看看,都快戌时了,爷怎还不过来。”
“主子莫急,贝勒爷许久没在这过夜了,自然也要好好准备一番。”宝鹭抿着唇调笑道。
李佩将黛石往妆台上一拍,当即碎成了两截,宝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直跪在地上说:“奴婢该死!”
“行了,你先起来吧。”李佩慢悠悠地说道,又从盒中拿过一块黛石继续描眉。
“主子,贝勒爷身边的苏公公过来传话。”小喜子在外边说道。
李佩闻声粲然一笑,放下黛石整了整衣衫走到门口,柔声道:“苏公公里边请。”
小盛子并未进门,只是打了个千儿说道:“爷命奴才过来传话,今日贝勒爷有要事,让佩福晋自己歇息吧。”
李佩有些诧异地问道:“贝勒爷现在在何处?”
“回佩福晋,爷此刻在黛悦居。”
李佩一个踉跄,宝鹭上前扶住李佩说道:“劳烦苏公公告诉贝勒爷,今日佩福晋身子不适,望贝勒爷能够前来相陪。”
“佩福晋恕罪,爷还让奴才传话,若是佩福晋身子不适就早些传太医,贝勒不是太医,实在爱莫能助。若是佩福晋没其他的事,奴才就去黛悦居回话了。”
李佩挥了挥帕子让其告退,小盛子按规矩请了辞就往黛悦居方向跑去。
夜,悄然而去;
昼,姗姗而来。
胤禛斜靠在软榻上,手指抚过婉妍的青丝,怜惜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为何你都不愿为自己辩解呢?”
“婉儿早说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是自己做的别人也强加不了。”
“倘若哪一日我真的误会你了,你也不为自己澄清吗?”
婉妍掖了掖被角说道:“只要没有那一日,又何须婉儿去澄清呢。”
胤禛定定地看着她出神,许久后才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早在嫁进贝勒府之前,苏嬷嬷就告诫过自己,男人的誓言犹如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更何况这贝勒府就是第二个后宫,怎少得了尔虞我诈、相互算计。胤禛虽口上说不会,可假如它日再被人算计了去,就算胤禛有心包庇,他也终究会身不由己的。
胤禛见婉妍半晌不答,于是问道:“怎不说话,难不成你不信我?”
婉妍仰起头,浅笑道:“婉儿当然相信禛郎,只怕禛郎到时身不由己。”
“不会的。”胤禛一语而过,随后道,“你再睡会儿,我要进宫上早朝了。”婉妍起身为他披上蟒服,再命纯束和芮晗端水进来为胤禛洗漱一番后便由着胤禛出门了。
胤禛走后不久,婉妍便下了床,对纯束说道:“你出去吧,留芮晗一人伺候就行了。”
纯束虽有些不解,却还是欠身退下了。
芮晗拧了块手巾递到婉妍面前,待她接过后,芮晗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
婉妍漫不经心地说道:“昨日听你说起,你以前是伺候佩福晋的吧。”
“是。”芮晗诺诺地应了声。
婉妍似是饶有兴致地说道:“你倒是说说,你怎就从齐云轩出来了。”
芮晗知道,婉妍定是怀疑自己与昨日的事有关,心下虽然紧张,却还是勉强撑起笑意说道:“回主子,都怪芮晗自己笨手笨脚,常常打翻东西,惹佩福晋生气。”
“呵,主子,这一声‘主子’也不知我担不担得起。”婉妍冷笑道。
芮晗手一抖,“咣当”一声,端水的铜盆反扣在地上,里边的水尽数溅在了芮晗的鞋上,芮晗也顾不得擦,赶紧跪下磕头:“婉福晋恕罪,婉福晋恕罪。”
“你将地上收拾干净后就出去吧。”婉妍淡淡地挥了挥手。
芮晗捡起铜盆,擦干了地上的水迹,恭敬地退了出去。芮晗一走,婉妍就唤来了纯束。一进门,纯束就见到婉妍满脸的不悦,纯束只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主子不高兴,于是赶紧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从今日起,你给我好好盯着芮晗。”婉妍套上银狐坎肩,走到纯束身边,将一只护甲放到纯束手里。其实这只护甲早已不是那只沾了红花粉的,只是不细瞧还是有些相似的。
“主子,这是……”纯束看着手中的护甲,满是不解。
“将它放在芮晗的卧房里,看她有何反应。”婉妍看了看门口,极为严肃地说道,“此事不得声张,她有什么动静一定要马上来报。”
婉妍拿起手炉欲出门,纯束也不多言,只是跟在婉妍身后。
“你不必跟着了,还不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婉妍停下脚步,回头说道。
纯束愣了愣,并没有坚持,只是满脸疑惑地看着婉妍离去。
过了十二月,天气也越发冷了,尽管婉妍穿得厚实,却还是抵不过冬日的寒凉,婉妍独自一个人在雪地里走着,双手紧抱着手炉,不由地加快了步子。
齐云轩临溪,所以比黛悦居要更冷些。那阵阵寒意似是从肌肤透入骨中,婉妍拉高了绒领,对侯在门外的宝鹭慵懒地说道:“去通报李佩,就说我请罪来了。”
“禀婉福晋,我家主子还没起呢。”宝鹭福了福身说道。
“无妨的,我进屋侯着你家主子起来便是了。”说罢,婉妍往前迈了一步。
宝鹭将她拦在门口,没好气地说道:“婉福晋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我家主子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起呢。”
“没眼色的奴才,你家主子都没发话,哪里轮得到你来多舌。”齐云轩正厅的门并未开,只闻得李佩带着怒意的声音。宝鹭不敢再多言,为婉妍开了门,并引她入内。
婉妍进得厅里的时候,李佩正坐在桌前悠闲地品着茶。她嗤笑一声,放下茶盏缓缓说道:“妹妹好兴致,怎么这么早就来我这里了。”
婉妍没等李佩招呼她坐下,就走上去坐在了李佩的对首,也是端着笑脸说道:“我听宝鹭说姐姐才刚起,想必是昨日夜里一个人睡不踏实吧。”
“哼,一个人睡不睡得踏实不是妹妹你最清楚吗,何况如今我也不是一个人啊,妹妹说是吧。”说着,李佩就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
婉妍看着李佩的肚子,装出一副愤恨的样子说道:“姐姐说得是啊,姐姐可要保护好肚子里的小格格啊,不然出了什么事,妹妹可没能有这次的运气了。”李佩的手一抖,却没逃过婉妍的眼睛。
“这次妹妹来,不会只是来说几句话这么简单的吧。”李佩端正了坐姿后说道。
“姐姐真是聪明人,昨日夜里贝勒爷让我代大福晋掌管贝勒府,我想着姐姐这边就宝鹭一人,怕是伺候不过来,所以特地挑了几个出色的丫头来给姐姐,晚些时候小盛子会把人送过来。”婉妍说话间一直注视着李佩的神色,婉妍入府以来,见李佩身边都是宝鹭一人在伺候,知道她一定是疑人不用。
原以为胤禛会因昨日的事降罪于婉妍,即便不是重责,也至少该幽禁几日,没想到胤禛反将掌管贝勒府的差事指给了婉妍。李佩心一抽,猜想胤禛是否已知晓了她的意图,不由得害怕起来。可转念一想,以胤禛的性子若是知道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哪里还有可能轻易留她在齐云轩。这样想着,原本不安的心又渐渐平定了下来。
“你是存心来找碴的吧,不必你假仁假义,我的奴才轮不到你来挑。”李佩脸一黑,指间的玛瑙戒指在桌上叩响。
“姐姐说的是哪里话,我不过是想多个人伺候姐姐罢了,姐姐不会是怕下面的人生二心吧。”婉妍婆娑着指甲上的丹寇,不疾不徐道。
“宝鹭,送客!”李佩狠狠瞪着婉妍,气恼地往房间走去。
“姐姐快去补个觉吧,万一哪天爷想起到齐云轩来,可千万别吓着爷了。”婉妍讪笑着起身说道。
李佩突然折回厅内说道:“年婉妍你记住了,我今儿个就把狠话撂下了,在这贝勒府里能为贝勒爷诞下子嗣的只有我李佩一人。”
沅旭失子时的怵目惊心尚在眼前,婉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端着最沉稳的步子走出了齐云轩。这是她入府以来第一次与李佩发生冲突,过去的她只会在李佩的盛气凌人下低眉顺从。她断不想做第二个沅旭,所以经过昨日之事,婉妍实在不想再对李佩逆来顺受了。
婉妍回到黛悦居后就有些怏怏的,一直呆呆地坐着。窗外的柳树上枯枝独存,恹恹地随风摇摆,间或发出“沙沙”的闷响。
“主子。”纯束关上窗,走到婉妍跟前低声说道:“奴婢刚才将护甲放在芮晗的首饰盒里了,芮晗看到后吓得脸都绿了,她竟偷偷地将它烧了。”
见婉妍默不作声,纯束又问道:“主子,那护甲可有问题?”
“我刚才是不是太过冲动了。”婉妍情知在胤禛未作任何动作之前,李佩仍是贝勒府的侧福晋。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样撕破了脸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越想越觉得害怕,婉妍紧皱了皱眉,轻叹一口气。
纯束有些不解,问道:“主子,您说什么?”
婉妍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将芮晗带进来吧。”
“是。”纯束应声而出。
不一会儿,芮晗便低头跟在纯束身后进了正厅。此刻,不必看婉妍的表情,她也该猜到婉妍所谓何事了。芮晗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婉妍面前,哀求道:“请主子饶了芮晗吧,芮晗知错了,芮晗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但是那一切都是佩福晋逼我做的啊。”芮晗卖力地磕着头,连额头都磕破了。
“你倒也不否认,我倒是想听听这佩福晋是如何逼你的。”婉妍表情不冷不热,只是听在芮晗耳里不禁生起几分寒意。
“奴婢的姐姐是佩福晋表哥的填房,如今她正怀着身孕,若是奴婢不为佩福晋做事,恐怕奴婢的姐姐就难逃她的毒手了。主子,奴婢真的知错了。”芮晗还是不住地磕着头,殷红的鲜血已经从额上淌下来。
婉妍见此心下不忍,抬了抬手说道:“你先起来吧。”
芮晗站起身,也不去擦额头上的血,只是垂首站着等待发落。
“我知道你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容易,念在你为了姐妹情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过从现在起你必须一心为我做事。”
芮晗再次跪下,感激涕零,激动地说道:“奴婢谢主子饶命,今后芮晗的命就是主子的了,奴婢一定誓死效忠主子。”
“你也别说得如此严重,只要你们都无二心,我定不会为难你们的。”婉妍转向纯束说道,“你去打盆热水来给她擦擦吧,再取些药酒来,这样出去定把人吓着了。”
纯束出去后,婉妍又对芮晗郑重道:“你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今后那边让你做什么你照做便是。”
“奴婢不敢。”芮晗赶紧俯下身子说道。
婉妍并未接话,只是看着俯在地上的芮晗,她突然想起了李佩最后说的那句话,心下生起几分恐惧。
芮晗见婉妍不语,眉眼一转,抬起头说道:“奴婢明白了,奴婢定不负主子。”
“那我且看你今后的表现了,这几日你就留在房里养伤吧,也别四处乱走,免得那边起疑。”婉妍亲自搀起芮晗,附耳说了几句话便回房了。
在贝勒府的日子何其磨人,本是无话不谈,情如姐妹的主仆,不过才数月,却已然读不懂她的内心。纯束端着铜盆立在门口,看着主子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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