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团扇，最后并没有到何月手中。

　　不过，这事情顾思晓却是不知道。在她而言，那把扇子到底会不会落在何月手中，并不要紧，她不过是在完成自己的承诺罢了。

　　既然新认识的闺蜜喜欢她制的扇子，她又喜欢制扇，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她隔一天，就往知府府送扇子，团扇也有，折扇也有，每一把都极其用心，和当年顾氏扇王所出，真个分不出优劣。

　　一连几次，何夫人对着匣中的扇子，看得脸色发白，尤其是有一回何知府回到后宅，正好看到一把绘着墨荷图的折扇，大赞这扇子做得好，有顾氏之风时，何夫人更是连身子都在发颤了。

　　男人心大，可能早就忘了前尘往事，可是她却不能。

　　时隔不过一年半，她仍能清楚地记得那几日，松江府的纷乱，夫君的阴郁，京里的来信，还有那夜半闯入府中的神秘黑衣人，她记得顾家娘子跪倒在她面前的哭求，也记得她哀大莫过于心死的翘刘。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行刑，可是在听到顾大官人被斩首的那天晚上，她有听到夫君在恶梦中的惊叫嘶吼。

　　虽然过不得几天，他就好了，可是她却是生了一场大病。

　　每每想起那些，她现在都觉得心惊胆寒。

　　再看到这些扇子，真是觉得好像见到了催命符一般。

　　“把这些扇子都给我丢掉！丢掉！那个姓顾的再来，就把她赶出去，不许她再往府里送东西……”

　　尖声叫着，何夫人脸色煞白，只觉身上都被汗湿透了。

　　她以为不让送进府来，这事就算是了了，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个消息经过几人传达，到了门口，就已经变了味儿了。

　　顾思晓送进知府府的扇子，是没再被送到何夫人手上，可是却也没让顾思晓拿回去。

　　门口的老苍头，还有守二门的妈妈，许是还有别人，就那么把顾思晓送来的扇子贪了下来。

　　这上好的扇子，留着自己用也好，还是送人也好，不都是件挺好的事。而且，就是这府上，还有好多丫头愿意花比外头小摊上还贵的钱买这扇子呢。

　　不出半个月，知府府上就有不少丫头都拿着顾思晓送进来的团扇了。

　　起先，何夫人并没有察觉，却是何月最先瞧先一个在廊下看着茶水炉子的丫头，手里拿着一把团扇在扇风。

　　“呀，那团扇？”叫过丫头，何月又气又恼。

　　这扇子看做工，看画风，分明就是那位顾姐姐制的。

　　这是送来给她的礼物，居然被这小丫头拿着乱扇风。

　　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一向和气的何月大发脾气，竟是要用家法打那丫头。

　　事情就这样闹大了，闹到何夫人跟前，她才知道，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府里竟有了好些个顾氏的扇子。

　　又气又恨，她第一次冲着何月大吼：“什么破扇子，也值得你这么惦记着！丢掉，通通给我丢出去……”

　　何月吓得大哭，被奶娘带回了房。

　　何夫人又气又怒，一整天都在彻查偷留扇子一事，等到第二天早上回过神来，想去安抚女儿时，才发现何月竟不知什么时候偷溜出了府去。

　　满府里找了个遍，最后才在后墙狗洞上找到一条破布，显然何月是从这洞里钻了出去。

　　又是气，又是怕，何夫人当场就去叫人请知府回来。

　　不过是半刻钟的工夫，济南府的差役就遍布了大街小巷。

　　几把扇子，惹出这样的事端，顾思晓却是不知道的。

　　这个时候，她正在济南最大的茶楼“雅茗斋”中。

　　今日，就是薛氏的会账日。就像之前说的，薛婉华带着顾思晓和薛婉盈一起来参加会账。

　　薛婉盈居然能坚持到月底，不只是顾思晓感到奇怪，就连薛婉华都笑着同薛婉盈道：“没想到我们盈盈居然还能坚持到月底，看来，姐姐之前真是太小瞧你了，实在不该。”

　　“姐姐可不就是小瞧我了！要是我真想做的，那就一定能做好，做个伙计，学做生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过，我不喜欢罢了……”

　　“是，我们三娘子厉害得很……”薛婉华摇着折扇直笑。

　　顾思晓却是看看薛婉盈，再往车外看。

　　车外的马车上，李重阳骑着白马随着马车，偶尔一回头，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薛婉华没留意，可是顾思晓却看得分明，每当李重阳回首微笑时，薛婉盈就回以灿烂的笑容。

　　要说，这个事——还真是……

　　顾思晓也不好直接和薛婉华说这个，只能把心事揣在心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薛氏银楼，在山东大大小小的铺子，共计十五家。

　　除了济南府里的三间，其他十二家是在山东各大县城。

　　每到月底，各铺子的掌柜都会聚在济南，向东家报一帐目。

　　自打两年前，薛婉华全面接手薛记生意以来，薛文几乎就不出席会账。

　　掌柜们也都习惯了坐在上首听他们会账的，是少东家的事。只是今个儿，似乎还又有点不一样。

　　坐在上首的，仍是女扮男装的少东家，可是在她身后，却是立了两个少女。

　　有眼尖的，倒是认出了薛婉盈。

　　嗄，那是三娘子啊！那另一个又是哪个？！怎么着，还带着三娘子来听会账了呢？难道，老东家又改了主意，想要让三娘子继承家业？还有另一个……

　　有消息灵通的，悄声道：“那个，是不是就是东家在外头的那个呀！”

　　“嗯，应该，瞧着和两位娘子很不一样啊！”

　　“乱嚼什么舌头？又不一个娘生的，能一样吗？”说完这话，这位“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瞧我这张嘴，乱说什么？都别说了，都坐下吧！人到齐了也就快开始了……”

　　那些窃窃私语，听得不甚真切，不过顾思晓就是不听，也知道这些掌柜的在说什么。

　　虽说都是大男人，可是有时候这些大男人也和市井妇人一样，控制不了自己那张嘴。

　　十五位掌柜的，进得这被包下来的“雅茗斋”，又是招呼，又是见礼，足乱了一刻钟，才安静下来。

　　薛婉华也没特意拘束众人，也是众着和这个掌柜打招呼，和那个掌柜的闲聊。

　　不是问这位“婶子怎么样？近来身体可好？”就是“哟，我听说您家小子可是要成亲了，可得提前知会，到时候咱们大家伙都去喝喜酒”。

　　笑容温善，语气亲切，不像是个年方十八的少女，而更像一个长袖善舞的生意人。

　　豆蔻年华，本该已为人妇，与郎撒娇，抱子为乐，薛婉华却已早早褪去少女的青涩，成为一个真正的商人。

　　这其中，怕也有很多辛酸，只是，不曾与人叙说罢了。

　　为了薛家，她已经抛弃了很多，又怎么会再让再退呢？！

　　心里那样想着，顾思晓就偷眼去看薛婉盈。

　　及笄之年，若不继承家业，招赘婿入门，那薛婉盈至多再有一年，就会定亲准备出嫁了。只是，她真的甘心就那样嫁出去？

　　说来说去，还都是为着那一个男人！

　　相处日多，她还真有些把薛氏姐妹当成了亲人，就因为这样，她看李重阳是越来越不顺眼。

　　正在瞪着李重阳看，却突听薛婉华叫她。

　　顾思晓微怔，仍是站出，“少东家？”

　　来时已经讲好了，这里只有主从，没有姐妹，顾思晓是不在意，可看薛婉盈却是有些不快。

　　“画儿，我刚与诸位掌柜的说起那个以旧换新的事情，这个主意是你最先想出来了，你来和诸位掌柜的细说一下。”

　　“我？！”

　　环顾四周，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顾思晓难免有些胆怯。

　　突然把她推出来，是想让她在掌柜们的面前露个脸。

　　薛婉华倒的确是她着想，不管心里多慌，她都不能往外退，辜负了那一片心意。

　　心里打定主意，顾思晓轻咳一声，垂下眼帘，深吸口气，这才抬起头来。

　　也没去看哪个，她沉声道：“少东家说的这个以旧换新之事，还得从半月前讲起……”

　　把那日胖妇人舍不得钱，最终却喜滋滋地以旧换新买了新首饰的事讲了一遍。

　　顾思晓沉声道：“小女私心以为，像那位娘子一样，舍不得钱的妇人大有人在。普通民妇，不似那家大户人家，手中有成匣的首饰，一定戴旧了，找个手艺不错的工匠就可以重新融了金子再打成新首饰。一般人家的女子，会把一件首饰戴上五年、十年，光泽黯淡了，款式旧了，却仍忍不得换。所以，小女想，如果薛记银楼推出这样以旧换新的新生意，该有不少普通人家的女子前来光顾，替换下自己的旧首饰。虽然这生意有些零碎，但积少成多，想来也是有利可图的”

　　有理有据，按照自己的思路把事情说完了，顾思晓才算松了口气。

　　目光转开，见薛婉华冲着她笑，她不由也露出笑容。

　　正要转开，却有人突然出声，“这位——嗯，小娘子，你说会有很多妇人来以旧换新，咱们从中得利。怎知那些妇人不会想，啊，我拿东西来换，还要再交钱，岂不是亏本了，根本就不来兑换呢？”

　　顾思晓定睛看去，说话的掌柜生得一双粗眉，生得粗犷，不像掌柜倒像军汉。

　　她依稀记得刚才薛婉华称呼他是黄掌柜，好像是清水县的。

　　拱了下手，她笑道：“黄掌柜问得好，的确这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还容我说一句，黄掌柜的并不是很了解女子的心思。的确，以物换物，还要再付工钱，若是以男人看来，是有些亏了。可是一个女子，手中拿着黯淡无光的旧首饰，眼中看着光亮闪耀的新首饰，哪个还会像黄掌柜这样想呢？用旧的戴出去都觉得丢人的旧首饰，换上人人称赞的新首饰，哪怕是再给些工钱，这也是划算的买卖——我想，很多女子会如我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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