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薛婉盈回过头，看着顾思晓微笑的脸，先是一怔，又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还是有人和她站在一起的。

　　但立刻，她就恼羞成怒，“把手拿开！谁让你碰我的。”

　　笑着把手挪开，顾思晓似乎全不在意，转过身来的林墨娘却是皱眉。

　　“薛三娘子，画儿妹妹一心为你，你怎么可以如此不通情达理？难道画儿妹妹之前为护你受伤，是白受了？”

　　一听林墨娘提及顾思晓受伤的事，薛婉盈不禁面色微沉。

　　口齿微动，虽有些歉意，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别扭地扭过头去。

　　顾思晓也不强求她道歉，只是笑着挽住林墨娘的手，笑道：“墨娘姐姐待我真好，特意留下来等我。”

　　“我不喜听戏。”林墨娘一笑，望着顾思晓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对你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许，是种缘份吧？前世，说不定我们是姐妹呢！”

　　“真是说不定呢！”顾思晓顺着她的话说，笑得欢畅，眼底却是淡漠。

　　“我还没恭喜姐姐呢！”

　　“恭喜什么？”林墨娘神情微黯，不像刚才还有些脸红，这会却是真的有些神思黯然。

　　后园里剩的人不多，除了仆妇丫头，也就只有林墨娘和薛家两姐妹。

　　林墨娘也不就不再像刚才一样强颜欢笑，“都说嫁入高门世家好，可谁知道其中苦楚？！”

　　低声叹息，她苦笑道：“刚才玉容说你们是商贾女，可其实像我们这些乡绅，在那些高门世家眼里，也不过是土财主罢了。门不当、户不对，怎么会……”

　　说到这里，林墨娘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苦笑道：“不瞒妹妹，自知道这门亲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却原来，不是少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真的心里自苦，才那样郁郁寡欢。

　　顾思晓心中微动，握着林墨娘的手，劝道：“或许，并不是姐姐所想的那样呢？纵是高门世家又如何，那样的人家，也不是没有好的。或无张敞画眉之乐，总有举案齐眉之情……”

　　话未说完，她已掩口笑道：“姐姐莫嫌我直白，到底是流落在外久了。”

　　若是前世，她断不敢这样说的，怕也会像林墨娘一样羞红了脸。

　　因她后说的这句，林墨娘到底还是抬起了头。

　　看着顾思晓，她笑道：“妹妹说话直爽，我怎么会怪你呢？其实，我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就这样把心事同妹妹讲了。这些话，就是我母亲，我也不敢讲的。”

　　“我外祖家里规矩大，我只去过一次，已觉压抑，那尚且只是官中三品，可想而知，侯府之中又是何等模样了。”

　　“侯府？”怪道说是高门了。

　　顾思晓笑着问道：“不知是哪家？我听人说皇上很重视功勋世家，对这些侯爵一向优待。”

　　“连妹妹也知……”林墨娘闻言失笑，“说的这门亲事，乃是建昌侯独子，若说这位侯爷倒是没什么，不过是三等侯，可是这侯府中却出了位小娘子，乃是当今太子正妃……”

　　一时怔住，顾思晓心道，怪不得林墨娘觉得高攀，怕日后不睦了。

　　这太子妃是大姑子，他日要是太子登基称帝，那那位世子就是国舅。

　　这样的门弟，果然是高了些。

　　“我外祖家虽是官宦之家，可祖家不过是乡绅。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那候府居然千里迢迢选中了我——难道，那位世子，身患……”

　　突然收声，林墨娘掩着嘴，不再说下去，又有些惶惑地看着顾思晓，虽没说话，那意思却是在求她莫要说出去。

　　顾思晓只当没有看到，仍笑道：“我想，定是姐姐才名远播，才让侯府相中了姐姐……”

　　竟好像没听到林墨娘说漏的那句话似的。

　　林墨娘松了口气，既觉轻松，又觉黯然，“你倒会安慰我……”

　　可除了这样安慰，又能怎样？

　　合家上下，都在期盼着这门亲事，哪怕是知府大人，都让夫人亲自来道贺。

　　她的意见，根本就没人去理会。谁知她夜半无眠，心里越想越慌呢！

　　想过那位世子身有隐疾，又或根本是个恶人，京中无人愿嫁，这才选中她……

　　可这些话，怎敢乱说出来？要是被人传到京中，不说她家，就是外祖家也吃罪不起了。

　　心中黯然，林墨娘却强打精神，和顾思晓说说笑笑，把这事抛开了。

　　顾思晓和林墨娘说话时，薛婉盈一直没有上前，只是虽离得远，却也隐约听到一些。

　　回家的路上，她倚着窗子，默默望着窗外的人群，忽然就转过头来，沉声道：“嫁那样的高门世家，林墨娘尚且不快，难道，真是嫁个商人，她倒开心了？”

　　抬头看她，顾思晓有些发怔，“我想，并不是商人或是世子的缘故，只是对未来，有惶惑罢了。”

　　“是啊，惶惑不安……”一直气盛的薛婉盈，这会儿居然也陷入伤感，“谁知道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呢？若是一早就知道了他是谁，又是自己喜欢的，就不同了。”

　　睨着她黯然的神情，顾思晓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从前。

　　“是啊，若是知道是谁，又是喜欢的，就不同了……”

　　那时候，她知道要嫁给孟生哥哥，满心欢喜，可是从没有过半分惶惑与不安的。

　　听她幽幽的语气，薛婉盈直拿眼瞪她，“你不是说不曾想过嫁人的事吗？就会骗人……”

　　骂过之后，她又枕着手背，低声呢喃，“其实，我也不求嫁入高门世家的，商人又如何，是他，我愿意啊！”

　　看她神情恍惚，目中含泪，可不像是只是感慨。

　　这分明就是……

　　眨了下眼，顾思晓突然想起了李重阳。

　　她那时就怀疑了，现在看来，这个让薛婉盈愿意的人，还真可能是李重阳。

　　真是太过纠结，姐妹抢一夫这种事……

　　摇了摇头，顾思晓心道，还真是哪里都不消停。就是薛家，没三妻四妾争宠来争宠去，看似简单，可也不平静。

　　就是她这个外来的传说中的私生女，怕也是别人眼中的乱根吧？

　　如此想，她倒也是在心底叹息。

　　其实，就和薛老太太一样，她也有些觉得自己未必真就是薛文之女，只不知为什么薛文认得那么肯定。

　　不过，这些倒也不重要了，反倒现在留在薛家，又有机会学习，她自然乐得顺其自然。

　　从林家赏花宴后，她白日去银楼学习经商，晚上就和薛文学习手艺。

　　除了雕刻，又学融金、掐花、填丝、堆累、镶嵌等等做首饰要用得到的手艺。

　　虽说制扇一般不会用上这些手艺，但也有例外，像七宝桃花扇，就是镶嵌了各色珠宝。

　　这里头雕刻，是最不好学的，哪怕她之前有些根底，可是学起来却仍是艰苦，不到半个月下来，一双手早就被雕刀划得满是伤痕。就是这样，也不过刚刚入门，像薛文最拿手的微雕，那不知要学多久才能学会了。

　　薛婉盈看着她的手，直从鼻子里哼声，“好好的一双手，伤成那样，比鸡爪子还难看，以后还不要被夫君嫌弃！”

　　虽然说话仍是刻薄，可薛婉盈对她还是好了许多。

　　像这话，听似嘲弄，其实却是在关心她。

　　顾思晓听得出来，笑得就更加灿烂，“学手艺可不就是这样，我倒不怕被什么男人嫌弃，只要姐姐莫嫌弃我就行了。”

　　听了这话，薛婉盈只是拿眼白她，摇着扇子，答都不答，转身就走。

　　那扇子，是顾思晓趁着闲时做的，不只是薛婉盈有，薛家的女人，她个个都送了一把。

　　之前答应何月的扇子，她也制好了，只是亲自送去时，却吃了闭门羹。

　　守后门的老苍头，连大门都没让她进，就让她站在大太阳底下。

　　“咱们府是什么人都进的吗？送东西？别说人，就是东西也不是随便进的。”

　　话说得很不客气，等从府里问过出来，虽然客气了少许，可仍是没放她进去。

　　“东西留下吧，咱们夫人忙，没时间见你。”

　　说着话，递过来一块碎银，少说也有一两银子。

　　这要在街上买一把普通团扇，也是够了的，可是她可不是来卖东西的。

　　笑着摇头，顾思晓放下匣子，淡淡道：“这东西是我送与何小娘子的，又不是卖，怎么好收钱呢？还请老丈代为交还。”

　　说着话，又从荷包里抓了把铜钱送那老丈。

　　老苍头看着顾思晓走了，掂着手里的银子，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放弃了把这一两银角子贪下的念头。

　　既然说是送给小娘子礼物的，说不定还真是和小娘子认识。

　　万一日后相见，说漏了，他倒不好做人。

　　心里这样想着，却又觉得可惜，“谁会知道呢？真是的，白瞎了这银角子……”

　　摇着头，转进府里，七拐八拐把这钱在二门上递给了守门的妈妈。

　　那妈妈也是皱眉，“真是不要？这小娘子真是古怪——好了，我知道了，这就去回夫人。”

　　拿了匣子在手，她转身向里院去，嘴上抱怨着，从袖袋里又摸出块碎银子，“真是，好好的银子不收，害我也要空手了。”

　　如此，顾思晓的扇子到底还是送到了何夫人面前，打开扇匣，看着里面精美绝伦的扇子，何夫人却是沉沉一叹。

　　打发大丫头收好了银子，她想了又想，还是合上扇匣，“莫和小娘子说这个事，谁要是说漏了嘴，拖出去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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