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的愁闷,数月的苦痛,数月的挣扎,数月的困顿……所有堆积在心底的愁绪在他将一切道明后,总算豁然开朗,然而与此同时,洛敏的心头复又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苦涩与酸楚。
明知是酸楚,她仍是故作强笑:“傻瓜,这可是喜事啊,天大的喜事啊,你要做阿玛了啊!”
洛敏才知,他避着她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觉得自己对她不住,无颜面对她。他能为她着想,洛敏身怀欣慰,可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即便玄烨没有喝酒误事,他也要以一个男人的身份顾及到他的女人,皇家后嗣不能断,他对后宫、对天下的恩泽也不能断啊!
玄烨以为她会生气,会难受,他之所以躲着她也是怕她生气,怕她难受,只是没想到,她如今的反应竟是如此心平气和,还要恭喜他!
玄烨盯住她,道:“为什么不恼我?为什么还笑着?”
洛敏依旧泛着淡淡的微笑:“我怎能恼你?你是皇帝,你有后自然是喜事,如今只是你身边的侍女有了身孕,往后还有皇后、贵人……她们全都身兼为皇家绵延子嗣的重任,以此子子孙孙方能延续大清的万岁江山。”
“你怎变得跟皇祖母一个模样!”听她如此平淡地说,不知怎么,玄烨心头突然冒火,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道:“你长篇大论、条条是道,又替我的后宫思前想后,你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我只问你,你究竟在不在乎我这个人啊!”
在乎,能不在乎么?不在乎她就不会违背世俗,义无反顾地与他道尽衷肠;不在乎她也不会乔装成宫女的模样,甚至借用他人的名字走进他的书房……她当然在乎!只是有什么办法,他是皇帝,是大清国的皇帝啊!
“我在乎,我当然在乎,可有什么法子?你是皇帝,我是公主啊!”他们之间禁忌的话题终还是从她口中说了出来。
玄烨脑袋“嗡”地一响,如被一棒子打醒,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楚地难受,“我……。”他的眼睛乌黑发亮,里面翻起滚滚浪潮,七情六欲即便藏着,洛敏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要回去了,云秋那边怕是撑不了太久。”她放下食盒,平复内心的酸涩,微微笑着,“读书明理固然重要,但也别伤了身子,这些都是你平日喜爱的点心。”没等他再说什么,她转身大踏步出了书房,门口的小太监见她低着头匆匆忙忙奔走感到奇怪,却也没多想,安分守己地站在门前。
洛敏奔走过急,没有看到前方来人,两人擦肩碰撞,洛敏依旧低着头,也没瞧那人,便急急离开。
回到寝宫,云秋站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频频向外张望,眼瞧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疾步而来,忙跑去门口迎接:“主子,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奴才怕……主子,您怎么了?怎么哭了?”
说着,瞧见她眼眶通红,又一声不吭,云秋才发觉她的不对劲。洛敏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得完美无缺,到头来还是不想让玄烨看到自己的脆弱,她揉了揉眼睛,淡然道:“今儿外头风大,一不留神让风沙迷了眼,对了,可有人来过?”
云秋摇了摇头,洛敏想想也是,若有人在她离开的时候来过,想必云秋也没法站在这儿了,“云秋,咱们把衣裳换回来吧。”
困惑解决了,真相了解了,她又该做回她的大清公主了。
两人换回着装,云秋又为她梳回了原来的头,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愣出神,这张容颜终究是起了变化,她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小丫头,而是更显俏丽,可这也只是一张属于敏公主的容颜,而非她本人。
这会儿她在想,倘若她不是穿越到皇家公主身上,而在普通人家,也许不会结识大清国的皇帝,也许不会与他日久生情,也许会有另外的命运……可是,她改变不了,他也改变不了,他们都改变不了,她爱上了帝王,爱上了自己的堂弟,即便明知这一切有违天理,可她就是控制不了,也压抑不住这一份感情!
不知怎么了,内心涌起一团火,猛地站起身,举起梳妆台上的镜子朝地上狠狠一摔,“咣当”一声,摔得粉碎。这是一面由水银镀成的玻璃镜,比那些古老的铜镜更能看清面貌,宛若真人,镜子一落地,碎片四溅,连着她的姣好容颜也碎了。
云秋吓得“扑通”跪下:“主子恕罪!”她以为主子是嫌她手艺不好,惹恼了她才拿那面太皇太后亲赠的西洋玻璃镜来出气。
云秋的惶恐令洛敏即刻清醒了过来,“叫人进来收拾下吧。”一时情急,竟是忘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常常也会牵涉到他们的命运,是从何时起,她的情绪也是如此变化多端了?
待人收拾了屋子,洛敏便前去慈宁宫请安,不声不响,云秋也没有受任何责罚,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边,小心谨慎。
辰时三刻,天大亮,早间的雾气散了,慈宁宫中春风迎面,洛敏走到寝宫前,门口的太监告知太皇太后去了北花园,她便往北花园而去,一进花园子才知慈宁宫今日的风为何吹得如此温暖喜气,原是花团锦簇,全都到齐了。
“敏敏请皇玛嬷安,皇后万福。”太皇太后正携了皇后及几位贵人在园子里赏花,洛敏袅袅上前,施了礼,见是公主来了,随行的几位贵人也朝洛敏行了礼,她朝她们颔首微笑,表现得极为自然,然而当她看到皇后身边的那位“贵人”时,不禁微微一怔,她换了一身崭新的旗装,身材渐显,较当初在玄烨的书房里瞧见时更为丰腴了,小脸扑红,娇羞地低着头。
“敏丫头来得正巧,瞧这花园子里,当真是百花争艳、欣欣向荣啊!”太皇太后看看春日盛景,再瞧瞧眼前几个,当真是人比花娇,顿时笑容满面。
洛敏低头含笑不语,而叫皇后身旁的另一位贵人插了话:“老祖宗这花园子四季常青、花卉盛荣,嫔妾等有幸来此,可谓是失了颜色。”
自皇帝大婚后,紫禁城里最为尊贵的仍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人为表敬重,便尊称她老人家为“老祖宗”,玄烨的皇后、贵人进了宫,也便如此学着。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那位贵人,只见她今日描了柳叶细眉,微微上挑,乌溜溜的眼珠子闪着喜悦的光芒,一身桃红色的锦袍衬得她粉嫩而又俏皮,与那十里芬芳的桃花相映成趣。
洛敏稍稍打量了她一眼,一时猜不出她的身份,玄烨的四位贵人她虽在前些年见过几面,但一直没有问过她们谁是谁,也记不清她们长得是何模样,如今也只能凭脑中的历史记忆去猜测。
太皇太后依旧慈眉善目地笑着,“瞧瞧,惠贵人这小嘴真是甜如蜜哟!哪会失了颜色?你们个个芳华正茂,我这儿呀,也就不盼着多繁盛,只求往后啊,抱着曾孙儿安享太平啦!”说着,她老人家又将精锐的目光放到了方才那位身子稍显丰腴的“贵人”身上。
洛敏恍然,终于弄明白此人便是惠贵人那拉氏。惠贵人见太皇太后兴头正浓,接着甜甜笑道:“老祖宗得享天年,膝下必然是多孙多福的,妹妹出自老祖宗的宫中,如今怀上龙种,嫔妾等自是要来沾些福气的。”
太皇太后粗眉一挑,算是明白了这丫头的心思,但她并没多言,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皇帝大婚以来,多去坤宁宫留宿,鲜少宣召几位贵人,她老人家日日盼着从坤宁宫、承乾宫抑或是翊坤宫传来喜讯,只是不料最终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些年她拨到乾清宫里近身侍候的春妞儿最先有了喜,春妞儿出身虽不高贵,怀的也不是皇家嫡亲血脉,但总也算是有子嗣延后了。
春妞儿的这一胎终是磨平了她老人家长久以来的忧虑,皇帝毕竟是皇帝,终究还要为皇家后嗣着想。
春妞儿怀了龙嗣,于社稷有功,再不是平平凡凡服侍玄烨的宫女,太皇太后让玄烨给了春妞儿位份,晋荣贵人,如今贵为小主,入住永寿宫,又精心挑选了六名妈妈里留待八个月后上夜守喜,照后宫规制,本应在春妞儿分娩后才可进位,可因是玄烨未亲政时的第一个皇嗣,为讨彩头,便一反常例直接给了她位份,而洛敏在她们之后的谈话中也知道了她的姓氏,马佳氏,员外郎盖山之女。
原来,春妞儿便是玄烨众多妃嫔之中,第一个为他生子,也是日后育子最多的荣妃马佳氏,她早该想到的,春妞儿怎会是玄烨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近身侍女!
一个是惠贵人那拉氏,一个是荣贵人马佳氏,还有三个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如今玄烨也有了五位贵人,加皇后一个,他的后宫才渐渐充盈起来,算来,再过一年,便又是三年一度的宫廷选秀了,届时,还会有更多如珠如玉的八旗女子深陷紫禁后宫,她们的一生既要为了同一个男人而活,亦要为了自身的家族而出卖自己最初最纯真的情爱!
洛敏光是想想,便觉心酸落泪之感,而到那时,她又将何去何从呢?
太皇太后与她们几个说了一阵话,赏完了风景,也就乏了,由苏麻喇姑扶着回去午睡了,众人散去,出了慈宁宫,几位贵人分了道,洛敏与皇后慢悠悠地走在夹道间,氛围一时沉寂。
自去年行围回宫后,皇后便鲜少再与她来往,洛敏一心想着如何与玄烨单独相聚,倒一直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此刻与皇后并肩走着,不知怎么,竟有些心虚,也有些愧对,原本史书记载的一对佳偶,似乎因她的插足而成了一对怨偶,而她与玄烨也并非名正言顺,玄烨甚至利用了他的皇后让他们得以在南苑私相幽会……至于皇后,洛敏深知她的心里也是深深装着玄烨的,只是玄烨他……
沉默了一阵,皇后忽然开口:“公主近来可好?”
洛敏恍然回神,笑道:“托皇后的福,一切安好。”
“近来后宫诸事繁多,如今荣贵人又带了身子,我身为六宫之主,凡事都要留着心,公主上回所赠的诗集怕是没法读了。”
洛敏点了点头,也不深究她说这话是为何意,“也是,皇后位居中宫,协理六宫自然难以得闲,若是不得空便留着吧。”毕竟已经送出的东西她也是管不得太多了。
“我没有留着,瞧见皇上喜欢,便割让了。”
洛敏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常态,“是么?”
“嗯。”皇后秉持一贯的温良贤淑,转了话道:“我今儿个得闲,不知公主是否愿意去坤宁宫坐坐?”
洛敏心头一紧,不知她为何突然邀她去坤宁宫,自玄烨登位,她便与吉雅从坤宁宫搬去了慈仁宫,这会儿要她重回故地,心里真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皇后瞧她一言不发,又道:“我有几句话想与公主说。”
洛敏心里怀着一丝胆怯,轻声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么?”
“公主天资聪慧,宫中人多舌杂,有些事儿还是得避着些说,倘若公主不愿,我也不做勉强,只是我与公主同道一场,不忍心瞧见公主……弥足深陷。”
洛敏猛然抬头,对上她一双秋水明眸,她的眼神如此真诚而又饱含……同情,没有咄咄逼人,洛敏仍旧有些慌神,皇后若无其事地握住她的手,道:“事关重大,公主可否愿意与我回宫一趟?”
洛敏一时无法思考,愣愣地点了点头,有些事,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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