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政动荡、喜怒哀乐交织间度过了康熙五年,康熙六年的头几个月里,紫禁城喜事连连,早前参与贵人之选最终落选指婚给敬谨郡王兰布为福晋的瓜尔佳氏于这年二月完婚,而紧接的一个月,经太皇太后许婚,将和硕恭悫长公主下嫁于鳌拜之侄讷尔杜。
顺治帝生有六个女儿,除了皇二女,也就是恭悫公主外,其余皆没能活到成年,她比当今皇上大三个月,比皇二子福全小四个月,贵为长公主,如今下嫁鳌拜之侄,而鳌拜之女又与敬谨郡王结姻,这无疑是皇家给鳌拜的无上恩宠!
据闻长公主与讷尔杜大婚当日,鳌拜府前被车马人流堵得水泄不通,朝廷中二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接到了喜帖,各自备了厚礼登门道喜。是日,张灯结彩,喜庆异常,宴饮直至日落西山,尔后,鳌拜又留了几位关系贴近的官员于府中庭院游赏、曲水细谈。
鳌拜府上的喜事一办完,对于政事甚为“关怀”的鳌大臣又马不停蹄地回到朝中,与其余三辅臣共同辅佐那一位尚未亲政的少年皇帝。
前朝勾心,后宫幽怨。
过年至今,洛敏便鲜少再与玄烨见面,并非是她想避嫌,而是数月以来好像是玄烨在避着她。
“主子,您去哪儿?”
“去慈宁宫请安。”
“主子,您不是才从慈宁宫回来么?”云秋糊涂了,主子近来一直魂不守舍,常常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她们分明刚从慈宁宫请安回来,如今怎又要去了?
洛敏一阵恍惚,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时常忘事儿,好像是从年前苏纳海等人被绞杀之后开始的吧,那日她与玄烨同在慈宁宫用膳,忽闻噩耗,而且还是玄烨亲自下的旨,她深知杀害忠良并非他本意,也知他心底的痛苦,这些都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奇怪的是,偏偏就在那一夜之后,玄烨似乎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即便是平日在慈宁宫请安问候时,两人见着一面也是如普通姐弟一般说话,较从前淡漠疏离许多,每当她对上他的眼睛时,他总悄悄避开,好似做了亏心事,不敢面对她,而私下见面的机会也越发少了。
洛敏不明白是什么事令玄烨一反常态,若是朝政之事,他们之前在花园亭中不是早有共鸣?她开始彷徨了,想问清楚,却迟迟找不到机会。
玄烨每日给太皇太后请安后,便又回到书房读书,直至午后,又前往武英殿练习射箭至晚膳时分,尔后继续回到书房苦读至深夜,据当值的太监所说,书房的烛火时常到了凌晨才熄灭。如此勤奋好学,任谁瞧见了都无不深感佩服,只是在洛敏看来,事情似乎远没那般简单!
又过了一天,洛敏天未大亮便醒了,她瞧了一眼趴在桌边沉睡着的云秋,没舍得将她唤醒,自己趿了鞋,穿了衣,继而站在窗边望着外头的叶茂枝繁愣愣出神。
这一望,便是望了整整一个时辰。此情此景,当真令她不禁想起那些个深宫怨妇,可惜,她也没有那个命成为帝王后宫的一妃一嫔。
这些日子,她拥有最多的便是胡思乱想,有时候,她甚至开始怀疑是玄烨后悔了,后悔他们之间存了超脱世俗的感情,又或者是他想保护她,不愿她在必然割舍的帝王情感之中受到伤害……她为他忧心,也为自己存有这样的念头而心寒。
明知他是大清国的皇帝,一生当中必然妃嫔成群,也明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此生注定无法长厢厮守,可她仍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与他并肩扶持,哪怕时光短暂。她不相信他是因后悔而将她避之,她宁愿相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她,必须将这苦衷以甜蜜灌溉,直至淹没!
思及此,心头宛如燃起一股热火,转身看向一旁尚在酣睡之中的云秋,不管不顾,“呱嗒呱嗒”踩着高底鞋走到云秋跟前,拍了拍她,云秋如遭雷击,猛然瞪大双眼,弹跳起身,眼瞧见洛敏站在面前,忙吓得“扑通”跪下,“奴才该死!奴才知错了!请主子责罚!”
宫里有条规矩,主子就寝之前,奴才不得打盹,而在主子醒来之前,奴才必须时刻警醒,等着侍候洗漱、穿衣,抑或是其余琐事。
云秋见洛敏穿戴整齐站在自己面前,深知自己的罪过,内务府的教令素来甚严,如今知道自己犯了错,怎有不怕的道理!
洛敏在紫禁城好歹呆了七、八年,宫里的规矩自小便知,原本以她一个现代人的思想无需苛责下人,她于云秋亦无过多的主仆观念,也曾多方劝她在自己跟前无需太过拘谨,只是云秋在内务府受训有素,糅进骨子里的奴性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剔除,也就随了她。
洛敏叹了口气,拉她起身,道:“将你这身衣裳脱了吧。”
“啊?”云秋抬头瞠目,洛敏挑眉道:“不愿领罪了?”
闻言,云秋即刻伸手去解衣领上的扣子,并不多言,只当是主子要罚她受冻。
待她将外头的袍子褪去,洛敏拿起,转身走到屏风后换上,又将自己的衣裳递给她,道:“你若觉得凉,便将这身衣裳穿上。”
云秋愣愣地瞅着那身绛红色锦袍,未敢出声,也不明白她的主子为何要与她换装。
“今儿许你一天假,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莫要走得太远叫人瞧见了。”
云秋算是有点明白主子想做什么了,急忙跪下惶恐道:“主子,万万使不得啊!奴才……奴才怎可穿主子的衣裳!还有,奴才的衣裳每日进出,沾染了不少尘土,怎能让……。”
“你这般大声是要叫大家都听见不成?”洛敏打断她道:“今儿个这事儿我做了主,你莫要害怕,我也不嫌你这衣裳,若你再唯唯诺诺、推三阻四,我倒要将你驱赶了去!”
“主子,不要!不要赶走奴才!奴才听命!奴才这就穿!”云秋大惊失色,她不想再回去受人欺负,这些年她在她身边过得是再好不过,主子待她恩重如山,从不轻易责罚她,今日亦是如此,只是想与她换件衣裳罢了,许是主子一时兴起,她又岂能拂了主子的意啊!
旋即,将洛敏的锦袍穿起,两人又交换了鞋子,此后,洛敏又让云秋给她编了个宫女的大黑长辫,待看得满意时,便吩咐云秋去膳房取了些吃食便离去了。
云秋即便好奇主子的做法,也不敢多问,只知主子平日做事一向甚有分寸,也就放心了过去,但于自己而言,接下来怕要多留几分心了。
洛敏踏着平底鞋一路疾走,拎着食盒,低着头,尽量避免让人瞧出她来。她熟门熟路沿着宫墙夹道,出西三所,过西六宫,前往玄烨的书房。
这是她头一回壮着胆子扮成宫女,不禁想起多年前,玄烨扮成小太监的模样偷溜出宫,而理由竟是为了赔她一个泥人儿,迄今为止,她仍保留着他的“用心”。
宫里的书房有多处,养心殿、文华殿和乾清宫中都设了书房,经打听,玄烨这几天呆在离乾清宫不远的书房,是康熙四年京师地震被火烧毁之后重建的,才两年,外观依旧亮丽如新。
“什么人?”许久未来书房,不知门前的小太监已经换了人,瞧他底气不足的模样,该是当差没多少时日。
见是新人,洛敏宽心了些,却仍低眉顺目垂着脑袋道:“奴才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来给皇上送些吃食,烦请公公通报一声。”
小太监一听是太皇太后的旨意,眼珠子转得比平时快了许多,又想起李总管之前的叮嘱,说等会儿有个叫“冬儿”的宫女会来送些吃食给皇上,于是见了洛敏,便以为她就是“冬儿”,忙道:“冬儿姐姐稍等!”
洛敏尚在茫然他为何唤自己为“冬儿”,小太监已是匆匆前去通报,不消片刻,又跑来道:“姐姐请。”
顾不得去想谁是“冬儿”,此刻她只想见一面玄烨!
洛敏跨步走进书房,四周寂静,玄烨平日读书不喜人打搅,便没留宫人在旁近侍,此刻也就他们二人。
她终于抬起头打量眼前,只见这书房的书籍较重建之前更为丰富了,而在那一摞摞书山后,仍旧是那个光洁的脑袋,他举着一本《孟子》,正当念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洛敏点着脚尖悄声走近,没去打扰他,玄烨读书读得入神,并没察觉有人靠近。
直到通篇《孟子·告子下》读完,他方舍得释卷,却没有抬头,而是盯着书页上的圣人之言怔怔出神。一时间,满室静谧,不知是天神作怪,还是屋内门窗紧闭,只觉得衣襟勒得脖子紧,闷热难挡。
他伸手想将扣子松开些,不料抬眼余光瞥见了站在一旁许久的洛敏,瞧她穿着一身宫女衣裳,没看脸,胸腔顿时一团怒气,站起来就骂道:“该死的奴才!谁准你……。”然而才起身便瞧见那张熟悉的容颜,颤声道:“皇、皇姐……怎会是你!”
洛敏看着他,微笑着,眼里却蒙上了薄薄一层雾气,“我来了有些时辰了,只是你方才读书过于专心,才没注意。”
玄烨隐约想起方才有个太监进来通报了什么,他没仔细听,只是随口应了一声,至于她是何时进的屋,压根儿不知。
“皇姐来这儿做什么?”玄烨不自然地撇开视线,转向他案前的《孟子》。
“我今儿个不来,你是否打算一辈子不想瞧见我了?你若不想见我,大可与我说,我与你离得远远的便是,但你也得给我个说法不是?”
少年紧握实拳,洛敏瞧他默不作声,猜他是下定决心要让他们一块儿难受了,竟是赌气道:“行,今儿怕是待不住了,你当我不曾来过,至于这些吃食……想来还是拿去西花园的塘子里喂鱼吧!”
言罢,她握紧手柄,含恨正要离去,却叫人在身后猛力圈住,裹着她纤弱匀称的身板,闷声道:“别走!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啊!”他带着哭腔,一脸悔恨和苦痛,忍了个把月,终是忍不得了。
洛敏没有挣扎,仅此一个动作她便知道他之前的古怪皆是有苦衷的,她平复心情,轻声开口:“怎么对不住我?我不是说过,甭自个儿闷着气,有什么是不能与我说的?还是你本就不信我?”
“不!我怎会不信你……只是我……是我……。”他吱唔,他气闷,他说不出口,只觉得那是一种背叛,会令她生恨,更怕无颜面对她!
他越是语焉不详,洛敏越是心中急乱,“你倒是说呀!”
“是我……是我负了你啊!”他终是将内心压抑许久的痛苦释放了出来。
洛敏挣脱他,转过身,皱眉问:“究竟怎么回事儿?”
玄烨缓缓抬头,两人四目相对,明亮乌黑的眼睛里藏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噙着泪,含着悔恨,终是对她道出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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