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消失了一天一夜,皇帝不太平,以下官员皆是不得安生。玄烨下江南本就有粉饰太平的意思,如今才来到江宁不过两天,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早前安排的计划完全乱套了。
然而,自那天奉天门上两只白鸽飞过,织造府的部署皆已调换,表面不动声色,实则皇帝真身早已秘密迁离曹家,如今留在曹府书房的只不过是个与玄烨身形相仿的替身!
目前敌暗我明,对方按兵不动,玄烨一方也泰然自若,就好像贵妃从未消失一般。就在这敌我暗中较量的危急关头,京师传来六百里加急快报,说是北疆告急,罗刹国人肆意抢掠,朝廷派官前去交涉未果,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已囤积兵力,只等皇帝发号施令,便可溯水而战!
接到这样的急报,无非是火上焦油,忙里添乱,玄烨怒了,若是敏敏在他身边,他恨不得立马奔回京师,指挥北疆,可是他不能丢下敏敏,也不能在这时候动身离开,不然必将引起更大的骚乱,江南士民也有可能在私下议论纷纷。
玄烨虽然愤怒,但不像年轻时候那样意气用事,经台湾一战他已相当成熟,懂得临危不乱,于是他召来了入值南书房的大臣,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很多,最后还是高士奇独树一帜,且说罗刹国人侵袭北疆已不止一日,我方也已派军驻守,并数年侦查敌情,如今只差确切的作战计划以及充分的粮草军备,不妨一边招揽士心,一边暗中调动军队、粮饷以及布置防务。
玄烨采纳了高士奇的意见和建议,此外又叮嘱明珠等人继续暗中寻找贵妃下落,如此一心三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按照计划,玄烨一方面要隐藏身份与大臣们商讨国事,另一方面要抽出时间四处寻人,只是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不该找的……事到如今,只怕要将整个南京城翻个底朝天才行!
这头忙着找人,那头忙着藏人。自洛敏企图跳水逃跑后,柳灼便接到上层密令,说是在织造府的刺杀行动失败,康熙早已金蝉脱壳,銮驾也已出城,怕是落荒而逃,不顾贵妃生死了。
这时已到了隔日天亮,柳灼正要转移藏人地点,忽闻甲板上男子呼声:“柳灼姑娘……。”说着,他已径自挑帘而入,柳灼微皱秀眉,放下昏迷中的洛敏,整了整衣裳,从里间走了出来,袅袅婷婷走到男子跟前,那男子正是昨日跳水救了洛敏之人。
“王公子怎么这时候来找我了?”柳灼娇笑着问他,说着已让他坐到窗边,燃香炉,烹清茶,献鲜果,奉茶点,手脚已是熟稔。
王公子原是秦淮河北岸贡院贡生,只可惜在乡试中屡试不第,至今仍是一个穷酸秀才,好在他年轻俊秀,举止优雅,不像出自乡野,这南岸的姐儿们几乎全都倾心于他,只是秀才独独愿意走入花魁柳灼的绣阁之中。
王秀才不同于其他风流士子,来这烟花之地不为寻花问柳,只为听曲解忧。
见王秀才满脸颓丧,柳灼这才住了口,径自抱了月琴,要为他弹上一曲,纾解郁闷。
“铮——”
“咳咳——”
柳灼方拨得琴弦,便听里间传来女子咳嗽之音,转瞬间又“嘣”地一响,琴弦断了一根,柳灼背脊一挺,抱紧琴身,脸色已微微泛白,她抬眼望向秀才,怎知那秀才倒不甚在意琴弦为何绷断,只关心问道:“听这声音,可是你那姐妹病了?”
柳灼回过神来,勉强微笑:“嗯,正是昨夜落水着了风寒。”
“可有就医?”秀才多此一问,柳灼突然觉得惊讶,自认识他以来已有三载,却从未见他如此在意其余女子。
就医……就算她病了,可她如今是人质,又岂可轻易就医?
“嗯,昨夜已叫郎中看过了。”柳灼笑说,又站起身,放下月琴:“琴弦断了,今日恐怕无法为公子奏曲了,我要照顾我的姐妹,请公子自便。”
柳灼说完便要将秀才送出船舱,秀才目光频频往里张望,但又不忍冒昧,况且柳灼姑娘并没有留他之意。
秀才叹声转身,忽闻里头“咣当”一声巨响,平日淡定从容、潇洒不羁的风流公子竟夺门闯了进去,柳灼吃惊,几步追上,却已见王公子徒手抱了滚落在地的洛敏回到榻上。
洛敏正在发烧,此刻脸颊烧得通红,喘息不止,口中又断断续续喊着“玄……玄……。”语不成句,混着北音,秀才误听成“水……水……。”
秀才回过头去,看向站在门口焦急万分、兀自伤神的柳灼,道:“有水么?”
柳灼回神,“有。”说着,不紧不慢地从矮几上倒了一杯水来,“这种照顾女儿家的事,还是由我来吧。”
柳灼淡笑着,王秀才亦是感到自己逾矩了,便讷讷点头,起身让开,柳灼正要喂水给洛敏,怎料洛敏在这时睁开了双眼,柳灼吓了一跳,手上一颤,青瓷水杯落到船板上,“骨碌”几下滚到了秀才脚边。
秀才惊讶,直问:“怎么了?”
柳灼暗暗咬牙,生怕事情败露,那样不止会坏了大事,更会让王公子对自己存有别样眼色来看待。
“没事,可能是这几日忙着照顾她,有些疲惫。”说着,她素手轻按额头。
秀才了然,随后提议:“既然柳灼姑娘为此劳心伤神,不如我今日留下,倒也能为你分担一二。”
一听他要留下,柳灼本该高兴,可有顾虑在身,她即刻慌了神,忙推辞:“不敢劳烦公子,我休息片刻便会没事,公子还是赶紧请回吧,免得传染给你,又将难以施展抱负了。”
秀才此刻哪有心思“施展抱负”,他的“抱负”早就付诸于流水,他自问才华横溢,可惜命运坎坷,老天不公,官场黑暗,即便他十年寒窗苦读,也拼不过人家一掷千金!
如今,他只想眼前的女子能够好起来……
柳灼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禁冷汗直流,而偏偏在这时,忽然苏醒又忽然昏迷的洛敏真的醒了过来,她目中空洞,却在拼命寻找聚光,又干又哑的嗓音更教秀才心旌摇动,好好一个美娇娘,如今却成了病西施!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他还在等我……还在等我……我要离开这里……。”
这回秀才听得很清楚,她说得一口北音,可他记得柳灼姑娘是扬州人,十岁时才被卖到南京,为何柳灼姑娘的同乡出口是北音,难道她从小在北方长大?
秀才兀自猜测着,柳灼已是惶恐至极,只怕王秀才再逗留下去,事情就要穿帮了!
“王公子……。”
“柳灼姑娘。”王秀才忽然想到一事,喊了柳灼,柳灼心神一颤,只“啊”了一声,秀才又道:“你说她是遭负心汉抛弃才来投靠你,昨日落水又似乎是在寻短见,可为何今日却听她说不想死?”
柳灼微微张嘴,勉强笑道:“哦,许是她过了一夜想开了,她前面出了一身汗,想必都湿透了,我替她换件衣裳,烦请公子出去坐等片刻。”
柳灼在洛敏彻底清醒前急中生智,秀才不再多问,转身走了出去,撩开珠帘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待人离开,柳灼稍微舒了一口气,旋即又提高警惕,走到床榻边,洛敏正好悠悠转醒,不久便看清了柳灼,张口道:“我求你……不要伤害他……。”
柳灼哪里管她苦苦哀求,低声警告她:“如今我们的人已经顺利混入康熙行宫,你若是敢耍花招,我便即刻放出风声,取他狗命!”
洛敏细细咀嚼她的话,依稀想起在她昏迷的时候,似乎迷迷糊糊听到柳灼正和一个男人在说话,她之所以警告她,或许是为了顾全那个男人在场。
思及此,她在心中又做出一番打算,一个女人为了心爱的男人,或许什么都能够做得出来。
洛敏点了点头,柳灼受到保证,这才给她擦身换衣。
过得片刻,柳灼重新回到外间,却已不见王秀才身影,心想他可能已经离开,不觉心头窃喜,于是转去修复她的月琴。只是才修了一半,又听到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逼近船舱,柳灼大惊,即刻放下月琴,刚要拽着洛敏离开,却被人堵了一道。
“柳灼姑娘这是要去哪儿?”来人原来还是那王秀才!
柳灼歇了一口气,回道:“我听郎中说,这病中之人需要多吸取天地精华之气,才能养精蓄锐,早日病愈,王公子怎又回来了?”
“哦,我去城中买了一些蜜柑,最能给病人生津解渴。”说着,王秀才把手上的纸袋递上,与此同时,洛敏抬头,两人对视,王秀才愣了一下,心弦绷得很紧。
他承认,之前救她上岸时,确实是被她的美色所惑,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然而这秦淮两岸美人无数,又有柳灼姑娘这样的花魁常年陪伴,为何要唯独对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女子牢记在心?难道是因为昨晚救她时,她在水中牢牢抓着自己?
秀才想不明白,只觉得在与她对视时,看到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的一刻,仿佛看到了她的一生,饱含着太多的酸甜苦辣,似乎牵动了他心灵深处的某根弦,令他惴惴不安……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她虚弱地说:“多谢。”
秀才木然回神,“姑娘不必言谢,举手之劳而已。”秀才笑了笑,旋即又问:“昨日救了姑娘,倒来不及问姑娘芳名。”
洛敏不回话,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柳灼,道:“怎么?柳灼姑娘没有跟你说我的来历么?”
柳灼面色一惊,此刻好似受洛敏摆布,洛敏忽而笑道:“公子唤我圆圆便可。”不知为何,洛敏不想让别的男人叫自己的本名,既然玄烨开玩笑说她能让人“冲冠一怒为红颜”,何不干脆取名“圆圆”做艺名。
“原来是圆圆姑娘,几十年前,这秦淮河上也有一位才貌双全的圆圆姑娘。”秀才略一沉吟,又道:“在下王煦,字士进,见过圆圆姑娘。”
“你可有功名在身?”洛敏瞧他作揖,又察觉他的言谈举止不似普通百姓,倒像个书生,不禁问道。
“圆圆姑娘聪慧过人,在下确有功名在身,只是……哎,不提也罢。”每每提及伤心事,他总想拂袖离去,可今日不同,他似乎舍不得走了。
洛敏见他似有难言之隐,忍不住沉思,而瞧他年岁,少说也有二十又五,若有真才实学,早该步入仕途,莫非是屡试不第才至此夜夜笙歌?
柳灼见两人只是寻常一样打招呼,不再担心洛敏别有心思,但瞧王煦看洛敏的眼神,她心里实有不悦,却不好放在嘴上说。
皇帝的贵妃确实不简单,非但能够蛊惑君心,就连一颗士子的纯真之心也被她收了去!可要是让他知道真相,他又是否会伤心难过?柳灼不敢想,因为她不愿他受到任何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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