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混沌,洛敏是被一股袭人的脂粉香逼得睁开了眼,那一瞬,不胜惊讶:一架花梨木妆台,红漆已掉色,略显斑驳,铜镜却是崭新锃亮,映着一双美颜。是个年轻的女子,云髻高耸,蝴蝶珠钗左右贯穿;光灿灿的金步摇缀着点点水钻,垂至前额,垂向双耳和双肩,仿佛闪烁在乌云间的星光;月白小缎袄外,披了一幅湖蓝色绣着云水潇湘图的云肩,一颗鲜红色的宝石领扣在下颏那儿闪光;玉色罗裙高系至腰上,长拖到地,鲜艳的裙带上系着羊脂白玉环,霞光映过窗洞,明晃晃,耀眼夺目;长长的、轻飘飘的帛带披在双肩,垂至身后,从后面看,任凭哪个男子,都要忍不住惊叹那潇洒出尘的婷婷风姿。
洛敏的心“咯噔”一跳,那女子的装束岂不是汉装!她是谁?自己又怎会在这儿?
正惊讶间,女子转过身,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娇声昵语:“哎哟,终于醒了?”
她说了一口带着南京腔的汉话,洛敏勉强能够听懂古音南京话,可她不懂得说,只好以一口标准的北音来问她:“你是什么人?为何我会在这儿?”
女子微微讶异,随即笑道:“没想到你也懂汉话啊,原以为你们满人看不起我们汉人,开口闭口就是‘南蛮子’……还是皇宫里的贵妃娘娘和别人不一样?”
女子妖妖娆娆地挨近洛敏,洛敏经由这一说,更有不祥之感,显然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眼下该是被掳来的。
回想过来,依稀记得送玄烨离开曹府后,她便回到西跨院,只是才到廊下拐角处,后颈一痛,醒来便到了这陌生的房中,对着一个妖娆的女子。
洛敏不知她是谁,可方才匆忙扫过周围景物,她一袭汉装,妆台旁搁着一架月琴,又感到身下床榻轻轻晃动着,大致也能猜测自己此刻身处何地。
“你们有什么目的?”洛敏警惕地看向她。
女子忽感好奇:“你怎知不是我独自领你来的?”
“你一个弱质女流,又怎会大费周章将我从织造府带到这船上?”
女子原想她是生活在皇宫中的贵妃,穿金戴银,生活安逸,应该早让山珍海味蒙住了心,不料却也智慧过人,不禁赞叹:“贵妃娘娘非但美丽,还聪慧过人,难怪康熙那狗皇帝要将你宠冠后宫了!”
洛敏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们的目标是玄烨……早前的担忧终于发生了,他原本想粉饰太平,可沉积了几十年的满汉恩怨难平。
“你们是刺客?”洛敏尽量保持冷静。
那女子又是一阵惊讶,随即收敛笑容,满脸怨愤:“这是替天行道!你们鞑子夺我们汉人江山,屠杀我们汉人百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剃发就要杀人,我呸!”说着,女子忽然哈哈大笑:“如今真是天助我汉民,他康熙好好的皇城不呆,偏来这南京城,还猫哭耗子祭什么皇陵!他是心虚吧,心虚夺了我们汉人的江山,怕明朝的祖宗早晚有一天找他算账……好哇,现在我们就要替汉人报仇,为我们的家园报仇,为这秦淮河上冤死的亡魂报仇!”
女子十分激动,洛敏却在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后出奇地冷静,她平静地看向女子,问:“你们杀了皇帝,然后呢?你们的祖宗会活过来?崇祯会活过来?这秦淮河上冤死的亡魂会活过来?”
“不,他们不会活,他们会在黄泉路上看着我们报仇!”
“你们要报仇,那是心中有恨;你们报了仇,朝中无非是多办一桩丧事,可是天下呢?没有人号令天下,谁来治黄淮水患?谁去东北平乱?西北贼人一旦南下,又将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百姓流离失所,还有这南京城,这秦淮河畔……乃至整个天下,又会回到你所说的‘屠杀’世界,人间炼狱!”
“你不必多费唇舌为狗皇帝说好话,你不是我们汉人,你不会明白我们心中的痛!”女子逐渐冷静下来,只是心中的怨恨始终燃烧着。
汉人,她现在虽然是满人的身躯,自来到这个朝代一直被满蒙文化所包容,可她怎么会忘记自己前世也是半个汉人,而在穿越后,她便从来没有放弃过汉文化的熏陶,因为她也想顺应历史,看着玄烨完成“满汉共治”,给百姓们一个太平盛世!
“难道天下大乱你们就不会痛么?”
“天下不会乱,只要除了狗皇帝,自有人光复汉室,重新治理天下!”
女子说得胸有成竹,好似他们的计划完美无缺,洛敏却低头沉思起来,如今吴三桂已除,谁还有光复汉室的野心?一道光闪过脑海,又猛然看向女子,莫非她是朱三太子的人!?
“你们想利用我分散皇帝的注意力,从而混入织造府下手?”洛敏全凭猜测,不然她无法理解自己被抓来的理由。
女子嫣然一笑,洛敏摇头哂笑:“荒谬,以卵击石,织造府守卫森严,我劝你们还是早日回头,百姓们尚有几天好日子可活。”
“既然我们能够混入织造府,可见还是百密一疏。”
洛敏心中一凛,她差点忘了,他们居然轻而易举就把她掳来了。可是没有道理,皇帝行宫,从来都是里外三层守卫,个个不敢松懈,除非有内应……
内应?!洛敏惊愕,不可能……朝廷要有人对玄烨不利!
女子不再多言,点燃了蜡烛,船屋倏然亮如白昼,洛敏这才恍然感知,天色竟已暗了下来。
想来这女子与朝廷积怨已深入骨髓,即便再好言相劝,也是白费口舌。方才的沉静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想到朝廷有人竟处心积虑与江南汉民勾结意图弑君,她便背脊一凉,浑身颤抖不已。
不会的……玄烨不会有事,他是康熙皇帝,还要开创“康熙盛世”,怎可被一帮不顾天下大局的草寇所伤!
“柳灼姑娘!”夜幕降临,一瞬间,华灯璀璨。船外笑语喧哗,全为女子娇声,而这船屋也将打开门,做生意。
洛敏岂会不晓得,六朝金粉,秦淮两岸,拥有河房灯船的风流世家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桨声灯影,明末清初的“秦淮八艳”事迹更是脍炙人口。
十里秦淮是南京繁华所在,一水相隔河两岸分别是南方地区会试的总考场江南贡院,即大名鼎鼎的乌衣巷、钞库街,另一畔则是南部教坊名妓聚集之地。
而这女子能将她藏在灯船中,想必并非普通青楼女子那般简单。
方才听外头男子唤名,女子推窗去应,才知这女子名唤“柳灼”,确实是个好名字,与她高雅雍容的模样很是相称,只是恐怕是艺名,而非真名。
洛敏瞧得出,她与普通歌妓不同,眉目间神采照人,透露出一股英气和贵气,想是她的“艳妓”身份也是乔装而来。
柳灼凭栏微笑,伸手挥动丝绢,与招揽嫖客的艳妓一般无二,此刻穿透窗户,洛敏亦是满耳娇声笑语,她眉头紧皱,柳灼从窗边走来,娇笑着瞅了洛敏一眼,随即便再也不管她,抱着月琴,兀自出船屋迎客。
趁人不在时,洛敏又将目光投向方才柳灼招揽客人的窗户,她似乎是咬紧了牙关,铁了心往窗边跑去,只是才起身,愕然发现自己竟是换了一套装束!
适才与柳灼周旋,未曾察觉身上的变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她今早穿的一袭满服已被替换为汉装,来到清朝后,她一直以满服示人,从未做过汉人打扮,不禁觉得好笑,当日玄烨一句玩笑话,将她比作陈圆圆,如今看来倒像是一语成谶了。
顾影叹笑后,她便奋不顾身,从那窗子纵身一跃,无论生死,她都要离开这里!
“扑通”一声,大片水花溅起,秦淮河的水,也没有想象得那般温暖。
“哎呀!有人落水啦!”
漫天的娇声笑语化作惊恐喧哗,洛敏只觉浑身冰凉,那人世间的声音越飘越远,她根本不习水性,可她不愿任人鱼肉,她的目的只为了引起秦淮一场骚乱。
可是,倘若没有人愿意救她,那就是九死一生,她将再做孤魂……意识游离间,忽觉腰上一股掌力,洛敏重燃希望,只是她已睁不开眼。
却说在洛敏跳河之际,柳灼方迎了客人上船,只是未能请进船舱,便听到“扑通”一声巨响,再有人呼喊救命,柳灼站在甲板望去,而她身旁之人竟已脱袍下水救人。
过得片刻,一男一女浮出水面,幸得两岸灯火璀璨,才不至于黑灯瞎火,难以靠岸。男子救起洛敏,又将她抱进了柳灼的船舱,“我看这姑娘是从你船上跳下去的,可是你的姐妹?”
柳灼从惊愣中回过神来,“哦,她是我同乡,遭了负心汉抛弃才跑来南京投靠我。”未免男子生疑,柳灼编了一套说辞,脸色却煞白如白纸。
男子点点头:“难怪我见着面生,你赶紧带她进去换身衣裳。”他将洛敏交给柳灼,自己不作停留,转身即走,柳灼喊住他:“公子也换身衣裳吧!”
男子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下了船,仿佛也没了兴致听柳灼唱曲。
一场闹剧结束,那满目星眸桃腮继续娇声揽客,男子年轻俊秀,走在南岸,珠帘绣阁上凭栏微笑的小美人儿娇声媚笑,谁都想抓住俊秀公子的心,可是满院花香粉香口脂香,全都香不住公子流浪的心。
“万岁爷,咱们回去吧!”玄烨让人四处寻找洛敏下落,始终未果,他自己亦是一刻不曾松懈,焦急万分地在城中各处搜寻,夜里到了秦淮河畔,听闻这里名流广聚,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可秦淮南岸又是一处销金窝,他端的是君王正气,所以也就在北岸贡院街附近走过,不想灯船上有人意外跳河,幸得那女子被人及时救起,才不致闹出人命。
他此刻急着寻找爱妃,已没了闲情逸致关心百姓生态,奈何贴身太监梁九功在旁时时劝谏,不得已又要转走他方。
玄烨离开了秦淮河畔,心中仍是万般忧虑,敏敏,你究竟就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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