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即位,年八岁,改元康熙。遗诏着令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四大臣辅政。
康熙元年壬寅冬十月癸卯,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仁宪皇太后,母后为慈和皇太后,而相距顺治帝崩逝也已过去一年有余。
小皇帝上完早朝,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过安,匆匆回到乾清宫的东暖阁,一推开门,几个孩子早候在了里头,按照当初的约定,他们之间的会面不需要通传,不需要谕令,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一如既往。
“三哥哥!”
“曹寅叩见皇上!”
“皇上万安!”
小皇帝头戴珠顶红缨貂帽,身着黄锻绣云纹五爪团龙十二章朝袍,肩披紫色貂皮绣金龙披领,腰间束镶东珠玉带,脚下着小皂靴,一看到他们便摘下了貂帽,原本就阴沉沉的脸上此刻越显气愤,“皇姐、阿寅,你们怎么还来这套!不是早说了,还是和从前一样么?”
洛敏抬头对生气的小皇帝使了个眼色,屋内宫女站着,门外太监盯着,她和曹寅又岂敢放肆,玄烨没法子阻止向来规矩行事的皇姐,“都退出去!”一声令下,宫女们低着脑袋,鱼贯而出,等人走散了,玄烨又看向曹寅,道:“阿寅,去把门关上!”
“嗻!”
玄烨气呼呼地将皇帝貂帽重重放在紫檀木案上,坐回交椅,洛敏跟上去,道:“这不都在人前,皇玛嬷遵照咱们要守规矩,你也甭气了,气坏身子,他们又该遭罪了。”
“行了,我不是气这事儿!”
“不气那还干吗绷着脸儿?”
“我是气那些个大臣!”
“大臣?”洛敏算是瞧出他在气什么了,许是前头上朝的时候在大臣们面前受了冤枉气,这会儿回来,见他们又唯唯诺诺,自然是要撒气了。
“满汉大臣之间就不能和平相处?非要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容不得我插上半句话,尤其是那个鳌拜,压根儿就不把我放在眼里!”玄烨涨红了脸,一掌拍在交椅扶手上,这气法,今日朝堂发生了何事可想而知。
“鳌拜?就是那个大胡子么?小月记得,三年前在慈宁花园,是他救了雪团子,三哥哥还夸他身手了得来着!”鳌拜救了雪团子,冰月甚是感激,可鳌拜与生俱来的戾气,以及那双阴鸷的鹰眼和浓密的虬曲胡须,如今想起来,仍是令人不寒而栗。
“对!他是巴图鲁大丈夫,是四辅政之一,可我与他们议政,他却句句驳回,我瞧他,是故意要跟我对着干!”
“这个鳌拜,真是太可恶了!竟敢和皇帝对着干,三哥哥,你给他治罪,砍他脑袋!”
“小月!”洛敏心底一颤,立马吼住冰月,瞧见冰月呆愣的小脸,又想起她还年幼,忙缓了语气,道:“这话儿不能乱说,小心给安亲王府惹祸!三弟,朝堂的事儿咱们后宫不懂,你得自个儿想办法。”
他们几个聚在一块儿说说心里话本来是不成问题的,可一旦涉及朝政,宫里多少眼睛盯着,自然是要谨言慎行的。
“自个儿想办法,哼,我就是在前面受气,才找你们几个谈心,这会儿倒好,办法还没想出来,皇姐你又指责冰月不是,咱们不说好彼此说真心话的么?”
“三弟,说真心话也得瞧这是在哪儿呀!”
“好!那咱们换个地儿再说!”玄烨倏地从交椅上站起,匆匆走进内屋,冰月在后头喊:“三哥哥,去哪儿?”
“换衣,出宫!”
皇帝出宫自然不需要请示,换了便服,带上随从,再把那精致的腰牌一亮,比过去容易得多了!
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冰月丫头早被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夺去了眼球,拉着洛敏东张西望,一会儿奔到摊子前拣个面具戴,一会儿又拿起个拨浪鼓甩甩晃晃,“敏姐姐,你瞧,那边有卖捏泥人儿的!”
冰月又把她拉到了捏泥人的摊位前,小贩一看客人上门,忙眼露精光,笑哈哈道:“两位姑娘,可是要泥人儿?”
“嗯,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两个!”冰月点了四个形状色彩各异的泥人儿,小贩立马附和着取下,“姑娘,您拿好,一共四文钱。”
冰月敛住笑容,吐了吐舌,尴尬地瞅向一旁的洛敏,“敏姐姐,小月忘了带钱……。”
洛敏无奈又宠溺地朝她笑了笑,随即去掏荷包,哪知身后传来一声呼喊:“额云!”
洛敏浑身一震,忙回过身去,只见一个青灰色锦袍的贵气少年朝自己奔来,“额云,原来真是额云!”
“塞儿!”洛敏已有一年多没见弟弟德塞,没想到一出宫便能在大街上遇到他,登时,喜难自禁,于众目睽睽下一把抱住德塞。
德塞见到额云自然高兴,也就笑嘻嘻任她抱着,心里却有疑问:“额云怎会在这儿?”
洛敏放开他,用满语回他:“我和皇上一块儿出的宫,这儿人多,咱们换地儿说。”
德塞一听皇上出了宫,心中一惧,随即向洛敏的背后看去,只见两个一高一矮的少年与一个姑娘站在一块儿,德塞虽然没见过新登基的皇帝,可洛敏曾和他说过当今圣上的年纪与他相仿,他一瞧那红锻子锦袍的少年浑身散发着贵气,便想上去请安,哪知玄烨先行上前一步,伸手制止了他,“什么都甭说,咱们去那边的茶楼。”
离他们不远处便是一座高朋满座的茶楼,玄烨走在最前,由门口小二吆喝着拱上了二楼包间,上了一些菜肴便打发了人出去。
眼下四下安静,德塞忙给微服出巡的小皇帝磕头请安:“奴才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往后没人的时候,你也不必行这大礼了。”玄烨心知德塞是洛敏一母同胞的弟弟,大家又同岁,也就免去了他的见礼。
德塞闻言似有为难,扭头看着洛敏,洛敏朝他微微颔首,让他放宽心,随后拉了他坐回了座位,“来,让我好好瞧瞧。”她抓着德塞的肩膀从头打量到尾,眼露微笑,道:“做了王爷,果真是不一样了,阿玛在天之灵也该宽慰了。”
就在去年,顺治帝驾崩,玄烨继位,宣布遗诏的次月便下令让简亲王济度的嫡亲长子继袭爵位,眼下德塞已然成了简亲王府的主人,谅那些在背后耍阴谋诡计的小人也不敢再放肆了。
洛敏欣慰,拉着他又是问王府的情况,又是问他如何,德塞不愿她担忧,自然往好处里说,见着弟弟精神饱满,也就没去多想,忙招呼他多吃点东西。
“德塞哥哥,这个泥人儿送给你。”方才摊子前,洛敏忙着和德塞说话忘了付钱,后来玄烨替她付了,小丫头一向机灵又热情,认识新朋友就逮着机会套近乎。
德塞诧异眼前的小女孩竟然认识自己,忙问:“你认识我?”
“对呀,敏姐姐常常提起你,记得有一回你送敏姐姐的泥人儿被……。”
“小月,甭顾着说话,菜要凉了,先吃东西吧。”冰月话说一半,洛敏便拦住了她,那回玄烨踩坏泥人儿后来又偷溜出宫买来赔她的事并未向德塞提过,事情过去那么久,她也不想再旧事重提,以免大家闹不快。
冰月的五脏庙早就唱起了戏,便放下泥人儿,动起了筷子,而坐在冰月边上的肇事人闷不吭声,一瞬不瞬地盯着满桌子的菜肴,冰月奇怪道:“三哥哥,你愣着做什么?菜要凉了,赶紧吃吧。”
这头忙着劝对方动筷,那头德塞还在好奇,“额云,塞儿送的泥人儿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掉了个胳膊,后来又给粘了回去。”洛敏笑道。
德塞闻言,一脸惋惜,不过转瞬之间又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粘回去便好。”
洛敏瞧他笑得无邪,心里松了一口气,举起筷子给他夹菜:“来,多吃点,快快长大,将来好建功立业。”
“嗯,额云也多吃。”
“三哥哥,你瞧敏姐姐和德塞哥哥都吃了,你怎么还不动筷子呀?”玄烨自打坐下便一直沉默着,冰月说什么他也不听,只觉得耳边叽叽喳喳,比那树上的雀鸟还吵,心里头又好似塞了一团棉花,堵住了气门,窝着难受!
“我吃不下!”玄烨闷哼了一声,“你们吃吧,我出去遛遛!”说着,腾地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三哥哥!”冰月也跟着站了起来去追。
“冰月,你别跟来!”玄烨低吼一声,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洛敏心里着急了一下,忙打发了曹寅跟上,她方才又没把泥人儿那档子事告诉德塞,那孩子又在闹什么脾气?
玄烨出了门也没走远,就下了楼坐在空桌边上,撑着脑袋,本想出宫找个地儿说说心里话,排解郁闷,不想在那屋子待得越久,这心里就越是堵得难受!
他那皇姐平日在宫里甚是寡言少语,又极少微笑,这会儿出了宫,遇见了亲弟弟,又说又笑,忙个不停,同样是弟弟,为什么就不能享受同等的待遇?
阿玛走了,额娘又不疼他,皇玛嬷对他甚是严厉,满汉大臣又不把他这个年幼的皇帝放在眼里,就连他那皇姐,也只顾着自己的胞弟……他只觉得这人做得真没意思!
小皇帝忧愁,德塞也觉得这饭吃不下去,便找了理由告退离去了,洛敏送德塞下楼,正好瞧见玄烨坐在堂里,待德塞走后,便慢悠悠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了下来。
“不是说出来消气,怎么好好的又不舒坦了?”
“皇姐倒还记着!”玄烨别开脸,仍旧有些闷闷不乐。
“泥人的事儿早过去了,你还放心里做什么?”
“我不是气这个。”
“又不是气这个,那又是气什么呢?”
“我……我……。”玄烨涨红了小脸,也不知怎么说。
“好了,不管你气什么,这会儿先消消气,赶紧上楼,一大桌子菜点了难道打算浪费了不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洛敏顿了顿,靠近他的小耳朵,悄声道:“你是皇帝,当起模范。”
温热的气息留在耳边,九岁的玄烨慌乱地站起身,往二层奔去,洛敏只当他心领神会大道理才急急奔走,看着他日渐成长的背影,浅浅露出一笑,随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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