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透出冬日的曙光,温暖照人,紫禁城在古老的帝都中渐渐苏醒。而高坐金銮宝殿的年幼皇帝一朝走出神武门口,没有五彩缤纷闪耀得令人难睁眼、绣着龙凤云霞花卉的伞、盖、扇、旗、纛,也没有宫人林立的威武仪仗。
在他身前身后,一个是粉面桃花,一个是美眼娇俏,还有一个敦厚老实,默默跟着。玄烨下朝以后,多半会沉默寡言,心事重重,唯有对着那三个从小在一起的玩伴,才肯露出笑容,约着出宫散心。
坐落于紫禁城东北之遥的某间茶楼里,孩子们依旧聚在一块儿聊天、吃饭、喝茶。
冰月向来好奇,瞧着今儿包间的氛围似有些异常,便向玄烨问来:“三哥哥,是不是小二犯糊涂了?这桌上怎多了一副碗筷?”
不仅冰月觉得奇怪,洛敏看了也是一头雾水,难不成是有客人要来?可他们几个从小玩在一块儿,彼此认识些什么人心里头都清楚,思来想去,倒还真猜不出。
玄烨似是蒙上了喜色,但笑不语,只留两丫头面面相觑,而后便闻轻叩门扉之音,玄烨放了话,便有人推门而入,洛敏与冰月瞧了来人,皆是面露惊色。
“臣耿聚忠叩见皇上,见过两位公主!”
“聚忠不必多礼。”玄烨亲自扶了耿聚忠起身,耿聚忠依旧老样子,微低着头,身板挺直,恭恭敬敬站在玄烨面前。
“呀!小月当是什么,原来三哥哥竟是请了耿家哥哥!”冰月脸放光彩,蹦蹦跳跳走到前边,洛敏也顺势与他们靠近,“耿家少爷,许久不见。”与耿聚忠打了照面,她复又面朝玄烨,心想这三弟何时与耿聚忠惹上的关系?而瞧方才两人的行径,似乎已交好数时。
洛敏记得,与耿聚忠初次见面还是三年前沙河巡狩那会儿,当时与他搭话不超过十句,莫非玄烨是那时候与他建立的友谊?
“聚忠,来,坐下说话。”玄烨对待耿聚忠甚是客气,又是请他入座,又是给他看茶,而耿聚忠只是笑着一一顺从,举止间隐藏着一份旁人瞧不大出谨小慎微。
都说耿聚忠是靖南王几个儿子当中模样最俊、文才最高、脾性最温良的一个,洛敏怀着一份好奇看待。
三年过去,他们的个头哪有不长高的道理,耿聚忠更显精壮,眉骨挺立,挂着两条又粗又黑的俊眉,双眸明亮而深邃,冰月热情高涨与他搭话,他也只是腼腆着、微笑着,不敢与公主挨得太近。
“三弟,你今儿约耿家少爷来这儿,不是单单想斟茶吃饭吧?”
玄烨放下筷子,敛去笑意,略带深沉地缓缓启音:“皇姐说得没错,今儿把聚忠请来,是有事儿要一块儿商量。”
“皇上有何吩咐,臣定当尽心竭力!”
“聚忠,现下在宫外,往后咱私底下碰面你也甭说‘臣不臣’的!”
“是,臣……聚忠遵旨!”
“聚忠,你是汉人,关于《明史》一案,你是如何看待的?”玄烨见他不似前头拘束,便说出此行目的,今日之所以把他叫来,一是因三年前沙河角逐马上功夫,从此秘密建立了兄弟情义,寻日叙旧;二是因耿聚忠乃为汉人,而他是满人,满汉之间存在的长久问题,他们可以试着商量,以偏窥全,回到宫里再面对那些满汉大臣,可以做出对策。
满人入关以来,满汉之间芥蒂之深非一日能够化解,历史遗留问题一旦沉淀,只会后患无穷,为防微杜渐,又加之近来《明史》一案在朝堂之上使得满汉大臣唇枪舌剑,小皇帝深知其中要害,如今他根基未稳,实权又落于四辅政手中,在宫里除了太皇太后跟前,已然没了议政的份儿,故而出宫寻他人相助。
耿聚忠是他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想他又是汉人,遂成了小皇帝心中的不二人选。
一双双眼睛盯着耿聚忠,尤其是洛敏,静默中又期待他能帮助玄烨,给他点启示。洛敏虽不懂朝政,可在清朝历史上,文字狱可谓轰动多时,清前期虽不及后世严峻,但也影响颇大,这无疑加剧了满汉之间的民族矛盾。
《明史》一书始出自前明国相朱国祯之手,后由清初浙江富商庄廷鑨撰写,书成不久,庄廷鑨去世,直到近日,江南嘉兴吴之荣状告十八位江南名士私刻《明史》,挑出书中毛病,指出其中逆谋之心,牵连甚广。
朝中满大臣素来对汉人不喜,对于先帝重用汉官也是极为不满,如今四辅政当政,吴之荣又是向鳌拜告发,鳌拜最为痛恨汉人,眼下抓到了把柄,定是紧咬不放了。
玄烨一向以顺治帝为尊,亦愿效法先帝,重用汉官,更期望满汉成为一家。
《明史》一案近日轰动京师,耿聚忠亦是早有耳闻,此番皇帝召见他,心中多半已经猜到,他不敢大放厥词,却愿将内心所想悉数道出,耿聚忠伸手执起茶壶,于茶盅中斟满茶水,递给玄烨,玄烨不明所以,单手接茶,由于茶水盖过茶盅,一不小心便溢了出来,冰月一紧张,叫道:“哎呀!耿家哥哥,你把茶盅倒太满啦!你瞧,三哥哥的衣裳都湿了一片!”
玄烨却不急不躁,“冰月,你安静些,只是湿了一小片儿,过会儿便干了,聚忠,你接着说。”
耿聚忠随后道来:“皇上单靠一手端茶,茶满容易溢出来,若是不想让茶水溢出来,那就……。”
“两手端平!”玄烨举起另一只手托住茶盅底座,接着耿聚忠的话道:“一手满臣,一手汉臣,就好比一碗水端平,缺一不可。”
“皇上果真睿智过人,一点通透。”耿聚忠由衷一笑,“聚忠虽未在朝堂之上亲眼见识皇上同各大臣议政,可聚忠自小习文弄武,也曾见过父亲行军打仗,父亲对待手下将士亦是如此,左膀右臂,现下放在满汉大臣之间,也可同等看待。”
玄烨凝神细听,耿聚忠顿了顿,又道:“满臣栉风沐雨打天下,汉臣韬光养晦治天下,相辅相成。而满汉之间的恩怨,若想彻底化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满人入关,圈地、占房,以高压制汉人之言行,从中汉人百姓便以为,满人并无意与汉人共治天下,而汉人又以满人入主中原必不长久,终有一日将被赶出关外为侥幸,两者相冲,想必也就是大清不定之症,而此次《明史》一案,正是满汉不融之隐患。”
耿聚忠一言一语毫不避讳,发自肺腑,洛敏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似有一腔热血在沸腾,的确,当年清兵入关,多尔衮施行六大弊政,与汉人百姓结下了怨恨,顺治帝虽以汉治汉,却间接触动了八旗利益,引起满臣不满,水深火热,可想而知。
洛敏又看向大清的小主人,只见他正垂眸凝思,片刻后又抬起头来,“聚忠真知灼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明白了,聚忠,往后你便以精奇尼哈番的身份进宫,你我兄弟共商国事!”
“聚忠谢皇上隆恩!”耿聚忠激动之下即刻跪地谢恩,玄烨将他扶回了桌边。
“太好了!往后耿家哥哥可以跟着咱们一块儿玩啦!”冰月见今后宫里多个人,心里便觉得欢喜,一口一声“耿家哥哥”,瞧得耿聚忠一脸难为情。
洛敏掩嘴偷笑,想来她对耿聚忠也不是没有好感,倘若没有记错,按照史料记载,这两人也是有一段缘分的,但愿最终能够开花结果,只是玄烨他……
洛敏看向精神焕发的玄烨,正与耿聚忠敬茶交谈,如此和睦,她也不愿再去多想了。
饱餐过后,他们又于京师街道视察了一番,日落西山前赶回了宫中。
隔了几日,碧空如洗,舒朗气清,玄烨下朝给太皇太后请过安后,便接见了耿聚忠,两人边商议政事,便往宫后苑而去。
“皇上,敏公主似是有麻烦。”耿聚忠无意间瞥见花团锦簇边的娇俏红梅下一道丽影穿梭其间,玄烨闻言望去,加紧了步子上前一探究竟。
“皇姐,你在找什么?”
洛敏直起身,扭过头,忙福身道:“请皇上安。”
耿聚忠也来了一句:“给敏公主请安。”
“行了行了,这儿没别人,你俩也甭见外了!”玄烨没好气道。
洛敏这毛病老改不了,每隔两日便要让玄烨说上一回事儿,她撇撇嘴,道:“方才和小月追着雪团子玩儿,一不当心就把耳坠子给弄丢了。”
玄烨瞧她左耳空落落,右耳垂着一只银镶珊瑚珠耳坠,随着她说话喘气晃晃荡荡,一时失神,直待耿聚忠问到冰月人在何处,他才清醒,掩去麻乱,问:“对了,皇姐怎一个人找,冰月人呢?”
“在你们来之前,她被皇玛嬷召了去,说是安亲王府里出了点事儿,让她回去瞧瞧。”
玄烨了然,今日朝堂并未见安亲王身影,据报是称病在王府安歇着。
“皇姐将耳坠落在哪儿?是否需要多派些人帮着找?”
“我想还是算了,找了好些时辰都不见踪影,怕是找不着了,就一寻常耳坠,犯不着惊动太多人,只是可惜了另一个孤零零的。”洛敏抿嘴一笑,眼露惋惜,“三弟!你做什么?”刹那间,她感到左耳一轻,又带了一丝疼痛,惊愕地看向玄烨,只闻身后的池面“扑通”一声,想要阻止,为时已晚。
洛敏不明所以地看向玄烨,玄烨也正盯着她,咧嘴笑道:“一个找不着,便索性舍弃另一个,眼前清静,心里也不会因不完整而感到发闷,皇姐以为呢?”
洛敏怔怔地瞅着他,好半天才觉得他说的话甚有道理,心里也确实舒坦了不少,若得不到完整,索性全部舍弃,难得他如今长大了,大道理一番接着一番说。
“行了,丢了便丢了罢,我回慈仁宫给皇额娘问安去,你和聚忠在一起逛逛吧。”洛敏正要欠身离开,哪知玄烨拉住了她:“我同你一块儿去。”说着又扭头看向耿聚忠:“聚忠,今儿就先这样,咱们明儿再说,你先回去吧。”
“是,聚忠告退。”
回慈仁宫的路上玄烨问:“皇额娘在慈仁宫可住得踏实?”
“皇额娘一切安好,说是较从前在坤宁宫踏实多了。”玄烨即位后,尊吉雅为皇太后,也从坤宁宫搬去了慈仁宫住。
“那倒也是,坤宁宫里头还真不适合多呆。”玄烨想起那晚在祖宗牌位前大肆喧哗,至今仍感羞愧。
“那你当年还不是闯了来?”
玄烨脸上一红,心知她指的什么,三年前顺治帝尚在,他总在宫里调皮捣蛋,但愿引起汗阿玛多瞧他一眼,谁知道东窜西躲,最后误闯了坤宁宫,可他觉得,误闯之后也没发生什么坏事儿,不仅得了点心吃,还认识这个过去足不出户的皇姐。
皇姐,皇姐,叫多了也不愿改口,可若是当时不是这般叫她,今后是否会改变他们之间的命运?小皇帝不知道,只是与洛敏比肩踏着步子往前走,一转眼,他俩个头竟是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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