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如意的身形一顿，只微微侧了侧身，冷眼瞧了瞧那不知好歹的女人，便转身走了。

　　而堂中人皆是微微蹙起了眉心，他们面色各异，皆是颇有不满地瞧着这孙姨娘。林有年见着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便也不再说话，起身也就走了。老夫人只对着苏素安慰了几句，便也走了。

　　大伙陆陆续续地退下了，孙婉蓉却还是不甘心地大声哭嚎咒骂，苏素接管了这件事，自然是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只大步就走到孙姨娘的面前，毫不留情地一掌扇了过去。

　　直扇得孙婉蓉哭声一滞，满脸愤恨地瞧着苏素，正待扑上，却被林俊彦拉住了手腕，她回首望去，林俊彦还是温和的面色，却是不容置疑的冰冷话语：

　　“孙姨娘请自重，少奶奶肯亲自出手打醒你，已是极大的恩荣，你可不要再自己连累自己了。”

　　说罢，便让侍从拖着孙婉蓉下去了，等到那令人心烦的愚蠢的声音终是消失不见了，林俊彦才会转过身子，看着一脸木然的苏素说道：“让嫂嫂受惊了，嫂嫂今日回府，必是极累的，便等到明日再处理孙姨娘的事吧。”

　　苏素也是有些乏了，却是目光坚定地回过身子，正对上林俊彦的眼，一丝不苟地谢了礼，才独自踱回漱心斋去了。

　　漱心斋里的一群丫鬟们早已悉数立在院子门口等候着了，苏素一入来，便你争我抢地迎了上来，而那五个，却是等候在人群外，只含着笑，默默地注视着自家的少奶奶。

　　看着那些个趋炎附势的面容，苏素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此番回府，洗清了从前的罪名，又或多或少得到了老夫人的看重，更是被恩准随大夫人一块学习家政，地位虽不能说在林府中有多么显赫，但至少是不能随意叫人小瞧去了。

　　这样的结果，倒算是十分对得起自己在外的那一段艰辛岁月了。苏素在心内叹了一口气，但面上还是维持的得体的笑容。她看着这些下人，不知那一张张谄媚的笑脸下藏掖着怎样的居心，她看不透所有人的心思，只能一概而论，敷衍着要他们都散了，便由从前的那几位簇拥着回到漱心斋内了。

　　斋内的装潢还是走前的装潢，但是看得出来墙角瓦顶都叫人仔细翻修了，又在房内添了许多小巧精致的物件，随手将那置于梳妆台上的朱漆雕花妆奁打开，珠光宝气的满满一盒，也不再是从前寒酸的几样金银饰品了。

　　苏素又瞧见添置了一个双层的妆奁，拈着细长的手指拉开，随意拨弄一番，红玛瑙，绿翡翠，金凤珠花水晶流苏，各色各样时新的装饰一应俱全。

　　她捡起一支镂空的素簪子，怎么瞧还是觉着这样的典雅。

　　嘴角勾起微嘲一笑，再抽开一层，空荡荡的小屉子里只有那枚被拒绝收回的酒泉玉牌，还是温润微凉的颜色，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如初见时的一句美人如玉。

　　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划过玉牌上的纹路，一寸寸一点点地揉开，心脏一阵一阵有力地抽动，玉牌上新刻的隽永字迹。

　　欢迎归来。

　　这双层妆奁蒙了灰，兴许是已搁置许久了。苏素茫然地看着双手沾满的灰尘，胸口又蓦地堵得难受。她的苦笑凝在唇角，淡粉色的伤疤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疼痛。

　　木然收手，将小抽屉又塞了进去，苏素僵硬着面容，没再看一眼，便施施然往厢房外走去了。

　　而对于孙婉蓉的处置，其实曾如意说得已是十分清楚了，苏素虽不甘心但也不能违逆大夫人的意思，好在林俊彦给了她一点提点，提起了他们三人曾在弱水阁讨论过的事情，苏素便在心底拿定了主意，只要将孙婉蓉与林有鱼的事情揭发出来，那大夫人再想偏袒，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她并未急着给孙婉蓉定罪处罚，只是日日抓紧调查孙婉蓉与林有鱼有染的蛛丝马迹，她本在想为何林俊彦不直接叫自己的线人出面作证，但被林俊彦一句不方便堵了回来，便只能一人自力更生了。

　　说来也巧，她跟着曾如意没有几日，在一日与林珺出府查看林家各大商铺的账簿时，偶然查出了一个大纰漏，虽说是用了假象蒙蔽他人，但恰巧苏素在做成衣铺子时被孙婉蓉坑了一招，得了些经验，竟是一眼便瞧出了不对劲，直叫人细细推究下去，竟然牵扯出了一大笔货款。

　　而这边的生意此前便是孙婉蓉和林珺一同协理的，那么这货款去了哪里便是显而易见了。

　　这段日子，苏素没有将曾如意此前惩罚传达下去，只是日日命孙婉蓉在漱心斋前跪着，旁敲侧击地询问着那笔钱的去处，虽然那刁女嘴是挺硬的，但去了哪里苏素怎会不知，只是等着这样耗着，击溃孙婉蓉最后的心理防线，便可以将身后的贼子给逼出来，一举抓奸，来个一石二鸟。

　　而这日，下了小雨，细雨连绵，门前青石都被浸得透凉。

　　孙婉蓉已跪了将近一日，她现下已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而漱心斋内，苏素端坐于屋内，专注的看着自己铺子里由曲路带回的账本，小雨淅淅沥沥搭在朱红色的窗棂上，萧瑟的秋风送了进来，梳笔正磨着墨，洗砚走过来去拉窗户，却被苏素挡了下来。

　　“出去了。”

　　苏素阖上账簿，瞧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缓缓起身。

　　梳笔也搁好了墨砚，跟着过来，和洗砚一同扶着少奶奶出去了。

　　直见到细雨中全身皆被沾湿的孙婉蓉，苏素示意了梳笔一眼，梳笔便撑开了另一把油纸伞过去，挡在了孙婉蓉的头上。

　　“这雨是不大的，不过秋雨凉心，你便回去吧，明日再接着来。”

　　苏素面无表情地对着孙婉蓉说道，她瞧着这完全被挫完锐气的女人，冷淡转身，却忽然一顿，回首轻声问道：“林姨娘托我来问问你，缎纹去了哪里？”

　　雨不大，但夹杂着风，到真能冷的人双唇发乌。孙婉蓉听见苏素的话一个哆嗦，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期间膝盖一软，又险险跪了回去，还好勉强支住了身体，倒也不算狼狈至极。

　　她不敢去看苏素，双唇不住地颤抖，只行了一个告退礼，话都不敢说，便急急忙忙地拖着两条残腿走了。

　　看到孙婉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苏素勾唇一笑，低声对着一旁伺候的洗砚说道：“应是不能忍住了，叫曲路盯好她的院子，看着动静，我们也该去母亲那请个安了。”

　　那缎纹会在哪里？

　　苏素虽然不知道，孙婉蓉却是也不敢叫苏素知道的。

　　入了夜，苏素洗漱完毕，换了寝衣却没有睡下，几个心腹丫鬟也都在苏素房中候着，一个个紧盯着烛火摇曳，映出了众人的影子，在门扉白墙上晃动。

　　墨香按捺不住性子，便擅自开口问了，迟疑着说道：“少奶奶，怎么这许久都没有动静，难道估计错误了？”

　　苏素本是在绣着一件成衣上的珠花，拿着手中线穿了几针，倒是无所谓地笑道：“若是错了，大不了少一通瞌睡，还怕没有机会。”

　　最是镇定的梳笔也是一脸淡定地应道：“老天爷总是在帮咱们少奶奶的，连那天上飞的白鸽都能恰好劫住，害怕今日的大鱼上不了钩？”

　　又夜了一更天，曲路还未回来复命，房中几人也有些焦虑了，虽说是还有机会，但众人毕竟还是期盼着能早日成事的。

　　而正当几人有些泄气之时，忽然就听得孙婉蓉的汀兰院那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曲路也终是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洗砚墨香急忙迎了过来，见着曲路气喘吁吁模样，只大口吞吐了几口，便大声说道：“少奶奶，成了，成了！”

　　汀兰苑那边，曾如意在晚膳后照例去了后花园里散步，却不知怎地便走到了汀兰院附近，见着是孙婉蓉的住所，便皱着眉头对绿珠说道：“怎的将我引到了这里！”

　　绿珠听见曾如意语间的恼怒，便惶恐地跪下，急急说道：“奴婢见大夫人心情烦乱，似在想事情，便只挑着那平稳好走的路走，不敢打搅夫人的思绪，却不想走到了这里。”

　　曾如意听了一顿，却没再动怒了，只是见着天色黑的吓人，傍晚停的雨可不知什么时候又要下下来，只是一直想着事情，倒没发觉这样晚了，她想着，便说要直接回自己院里去。可是绿珠只是迟疑了一下，便还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了。

　　“夫人既然已经到了汀兰苑，孙姨娘兴许还未睡下，不如进去瞧瞧，孙姨娘不明白大夫人的心意，这几日又是真的受尽了委屈，大少爷生前到底还是重视孙姨娘的，大夫人不如便去瞧瞧，安慰一下她，也好叫她知道，夫人也是念着她的。”

　　绿珠说得委婉，不住拿眼睛偷偷瞧曾如意，还好曾如意也没觉得不妥，反而觉着凭着孙婉蓉那智商，自己帮了她恐怕都是不知道的，非得人亲口点拨了才能转动。于是，曾如意便念着这些年的情分，转了个弯，要往孙婉蓉院子里头去了。

　　可是孙婉蓉的院门却是紧闭着的，绿珠上前敲了敲，隔了好久，才一个小丫鬟揉着惺忪的睡眼过来了。

　　曾如意见着汀兰苑的下人们这样早便落锁睡下了，一时有些疑惑，却没说什么，直接便要往孙婉蓉的住所里去。

　　小丫鬟本想拦一拦大夫人，因着孙姨娘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搅她休息，只是大夫人权势更大，小丫鬟不敢拦，便穿着单薄的衣裳，小跑着，跟着大夫人过去了。

　　这时，一个黑影从汀兰苑的灌木丛里出来了，一路疾驰着往别的方向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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