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的马蹄声响,透过厚重的土地,跨过万水千山,一字一顿地敲打在苏素的心上。
她莫名想起郑愁予先生的《错误》,心中隐约一阵慌乱,连忙喝了口茶水给自己压惊。她只安慰自己说,这是再嫁和待嫁时的恐慌,古代比不得现代,没有手机电脑,消息总是延后传递,所以自己才会这般惶惶不安。
另一边本一直推脱着身子不舒服的苏老爷,早早起了身子,又到厢房内去点苏素的嫁妆。
安博禹是大户人家,自己小门小户的,总是担心着拿不出什么叫人家看得上眼的东西。只是苏同安面上已厌弃了自己的女儿,心里却还是担忧的很。他打听到安博禹是个风流公子哥,这回迎娶素儿谁知道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倘若以后他又纳了妾室,万万不可让苏素因着出身被人家瞧低了去。
所以苏父这番点着,除却了从聘礼中挑出来的几件常见的名贵物品,还有自己珍藏了好多年的名家字画,古玩珍器,另外的绫罗锦帛,金银珠宝,满满地塞了八大箱的檀木嫁妆,比起当年曾如意当年轰动全城的嫁妆还要阔气,这十大箱子,几乎是将苏家一年的收益悉数投了进去。
因为这次嫁女,苏同安是再也不希望出现什么别的差错了。
他打点完嫁妆,舒了口气,便招呼着下人们将箱子全都抬出去了,悉数停在苏府门前的街巷中,有一长条的小厮们守着,等候迎亲的车队过来。
另外一边,苏府后院里头,苏素所居的蝉露阁外恭恭敬敬地候着四个婢子。
原来是一切准备就绪后,苏素便由着母亲和喜婆一起陪着自己在房中等安博禹过来接她。而梳笔,洗砚这些陪嫁丫鬟则是要到门口替新娘子看护闺阁,所以苏素给洗砚吩咐了自己要办的事情,便放她们在蝉露阁门口候下了。
但是按景朝的礼制,再嫁的女子是要站在门前等着夫君来接的,只是安博禹在此前就给了消息,说是要按初嫁的礼制来接,而初嫁的规矩便是女方出嫁,男方要亲自来女方的闺阁中接女方出府,所以这会苏素才能还在房中歇着。
不过苏素心里觉得,这样一来不仅麻烦了许多,还容易招来不必要的诟病与闲言,但她本就不是很在乎这些古代的规矩,最后想着只管安博禹怎样开心,她就怎样做便是。
现下她披着大红的盖头,端坐于闺床之上,只能瞧见脚下那小小的一片实木地板。
偏厚的盖头又缀上了长长的金黄穗子,沉甸甸地压着脑袋,苏素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她想可能因为自己看不见周遭的情况,又不知道安博禹和父亲谈话会说些什么,再加上没有用现在的这条灵魂体验过古代的婚嫁,所以现下才会有些坐立难安。
所以,为了放松心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将两只青葱似的玉手叠放到一块,门外便响起墨香和洗砚激动的声音。
“新郎到了!”
这消息通过门房,一道一道地传过来,悠长洪亮的声音回绕在苏府的上空,直直坠在了蝉露阁的门口,苏素双手一颤,不一会,便听见门前四个婢子弯身请安的问候了。
“姑爷好!”
门口整整齐齐的声音带着喜意,隐约而清晰地的传进来。
苏素紧张地抬起眼,穗动钗摇。
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只瞧得见隐约的人影晃动。她的手心腻出了一层汗,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即使看不见,听到他的到来,心也渐渐跟着安定下来了。
眼中里盛满了光,从瞳仁深处满溢了出来。
而外头安博禹那边的喜娘已经开着口三催四请了,房内苏素的喜娘却还是压着声,没有一丝动静。
外头几个丫鬟抵在门口,掩着嘴吃吃地笑,悄悄地拿眼睛瞥着安博禹。
安博禹知道这都是习俗,也只是无奈地一笑,上前敲了门,亲自唤了苏素,才听得里头的喜娘动了身子,紧接着门扉被拉开,一袭红衣,亭亭玉立的姑娘已经被苏母扶起了。
苏母扶着苏素,凑到盖头下苏素的耳边,又轻声说了一番话,说完才将苏素牵到门口恭敬站着的安博禹的跟前,微笑着将苏素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那一只纤细的手,在红色的丹蔻下显得越发白皙,缓缓地被递过来了,安博禹伸手接来,十指就自然地交错地扣了起来。
两只手一齐垂了下去。
盖头里,盖头外,两人心照不宣地勾起唇角,脚步轻盈地迈开了去。
十里红妆,一朝出嫁。
苏府内是苏母欣喜却又不舍的哭声,苏府外是爆竹霹雳的声响。
欢见与别情。
初嫁,是缘薄情浅,徒留孤寂。
再嫁,只望两情相悦,白首不离。
从宸都铺就而来的锦绣大道,代表着皇上对安博禹的圣宠,一路的畅通无阻使得行程格外的顺畅,方才只听得耳边有唢呐锣鼓的喜悦之声,现下已然可以听到远远传来的市井嘈杂。
看来宸都已近在眼前了。
安府门前奏乐放炮仗,迎接花轿入门。
大红的花轿停轿后,卸了轿门,一名五六岁盛妆的幼女便点着稚嫩的步子走出,过来迎接新娘出轿了。
这幼女款款走来,用手微拉苏素的衣袖三下后,苏素才起身出轿了。再由着女童带着,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继续循着红毯子走着,由着红毯指引,在身侧安博禹的搀扶下,终是站到了喜堂前。
喜堂的宾客已到全了,林俊彦也在安博禹的邀请之列,并且还算是上宾。他立在一众宾客的前列,看着苏素被安博禹牵着,站到了喜堂前。
大红的喜袍,站在一起的两人相互扶持着,倒真是十分登对。
他心下有些苦涩,这个女人,总是有那么一点牵动着他,从前没有发觉,只是后来多番接触后,才发觉,她竟不是当初表面上瞧见的那般,骨子里,竟和从前的那人似那般的相似。
想到这里,他心思一顿,苏素在自己心中形象的转变,隐隐约约是从母亲在书信中提及的那次事故开始的,难道……
林俊彦垂下眼帘,将目光转到今日婚嫁的赞礼者身上。
那是景朝的前内阁首辅,是皇上钦点的,以示尊荣。
而这次婚礼的声势浩大,传遍了整个黎京,毫无疑问在众观礼人面前更加明了安博禹今时今日的地位,也终是搅起了另一派的行动,紧锣密鼓的安排,在众人的惊叹与流言下,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一拜天地。”
“二拜吾皇。”
因着安老爷子一家子早已以叛国罪论处,赞礼者稍稍改了礼词,正瞧着一对新人恭恭敬敬地对着东南角一拜,要念出最后一拜之时,喜堂外间朗朗地传来了一男子的声音,正正的打断了夫妻对拜的赞礼。
“安将军,娶妻怎的撇开我,实在是令我心寒。”
这个声音才传进来,安博禹眉头反而舒展开来了。
众人往外看去,原是当今太子太傅,正一品的左相左明月来了。
只见一华服男子领着四个童子,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笑着便大步跨进来了。
这个左明月,是圣上颇为倚重的大臣,从前与安博禹一文一武,都是当朝最负盛名的年轻宠臣。本来照着安博禹今日的排场,今日安博禹大婚,左明月过来也是正常。只是,当年安博禹被收回兵权,一度隐居,传言就是左明月从中作梗挑拨,所以今日安博禹东山再起,他却不请自来,难免不会叫众人有多加猜测了起来。
现下他这样嚣张的来了,身着一袭宝蓝色金丝长袍,繁复的绣线攀缠了整件袍子。并且只是冬至,他便用上了墨黑的皮草绲边,珍珠链在前襟处缠了大小不一的三圈,顶端是三枚圆滚莹润的南珠,皮草上也缠了碧玺珠玉,帛带上挂了一串蟠龙戏水的羊脂白玉牌,下头挂着宝蓝金丝的两挂粗穗子,当真是“珠光宝气”,“翠绕珠围”。
而他这一开口,众人却还陷在惊愕之中,也没人回他的话。直到他走到了喜堂之上,他身后的四名童子便赶忙上前来了两人,紧紧慢慢地匍匐跪在地上,紧绷地弓着身子,正堆成一个矮凳,稳稳地立在苏素和安博禹的面前。
左明月继续笑着,丝毫没有犹豫,拉起裙裾便稳当地坐下了。
另外两名童子便赶紧走过来,举起适才握在手中的白羽团扇,摇手打扇起来。轻柔的风被送来,柔柔懒懒地拂动了墨黑油亮的貂子毛,正扫上左明月白玉一般的脸盘,打在他乖戾的眼角边上。
这个男人,不仅没有冠发,更是用那螺子黛将一对眉毛勾得飞入鬓角,如瀑的青丝随意地散开,他丹唇一扬,手指抚过拇指上润亮的红玉扳指,轻笑开口:“素闻安兄风流,今日个倒也成家立业了,惹得左某真想瞧瞧,令夫人是哪般容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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