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瞧见屋内乱作一团，还传来大夫人痛呼的声音，王传安将眉毛皱了起来，他由下人请来时只知道是林二公子和那安家的公子坠入了水中，却是不知道大夫人也受了伤，便撩开月亮门上的一挂珠帘子，跟着下人探身入来，一眼便瞧见被众人护在中间的曾如意了。

　　他大步走去，看了看曾如意的手伤，虽不是一道大口子，却十分的深，险险就要穿透了大夫人的手掌，他连忙低斥一声，说道：“你们在做什么，这么久了，还未备好清洗伤口与包扎的用具。”

　　苏素见着王传安先朝着曾如意过去了，便站起来对着那王大夫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客气地打了个照面，丝毫不在意王大夫直盯着自己手中带血的小刀，直接开口说道：“王大夫，林人不过一点皮肉之伤，床榻那头的可都是吊着一条命的人了，还请王大夫分好轻重缓急吧。”

　　王传安被苏素说得一愣，曾如意的神情也有些扭曲，但她不想在外人面前与苏素再起什么冲突，神色又瞬间恢复了过来，先于王传安开口之前，侧首和颜说道：“我是没有什么大碍的，王大夫还是先去看看俊彦吧。”

　　而王传安检看了曾如意的手伤，发现那伤口并未伤到掌中筋骨，只是穿透了血肉，现下包扎止血后，延后再开药也的确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了。所以他稍稍顿了一顿，自然是不敢流露出探究的神情，对着曾如意躬了躬身子，便拿稳了手中的医药箱，再往里边走了。

　　曾如意看着王传安进去了，更加镇定下来，便将左手搭上了正在被包扎着的右手手臂上，忍住痛，垂下眼帘，瞧着窝在隔断边上的苏素，对着红玉便下令道：“叫人把这个恶女给我绑起来。”

　　苏素听到，嘴角扬起，面上是不慌不忙，身上也是文斯不动，只是眼底漠然的望着曾如意，又低头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截毛毯，仔细擦拭着手中的小刀，淡淡说道：“不知大夫人有什么资格绑我。”

　　她说着，正将那锋利纤薄的刀口擦得银亮，又那另外一只手在簪头一拧，收好了刀刃，便抬眼再度对上曾如意眼底深藏的恨意，将簪子重新插回了半干的发髻里，一面理着鬓角额前杂乱黏在面上的须发，一面一字一句地吐出：“我可不是你林府里的走狗，适才也是林夫人自己要往我刀上撞的，难不成林夫人自己犯下的错，还要叫我这个崇熹王未来的王妃来承担？”

　　“曾如意，你无故害死本王妃的丫鬟，本王妃还未告你，你今日倒是想骑到主子的头上来了。”

　　话说到最后，苏素更是浮现出了一丝略带恶意的笑容，倚着隔断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曾如意。

　　曾如意这回是彻底被激怒了。

　　她们林家，一直是皇族最大的经济来源，两者相互依附，就连当朝的一品大员再怎么也会给他们一分薄面。虽说这个崇熹王与皇室有着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但只要安博禹将她林家人逼急了，她也是会丝毫不顾情面，直接与安府闹翻了去。就算地位上比不上人家，但论财力，他们林府便是要买下锦城与安府作对，那也是有一丝可能的。

　　于是，曾如意一拍案，也站了起来，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冷冷说道：“你真是有脸承认了，苏素，我告诉你吗，这回我没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我就看在安王爷的面上放过你，只要日后被我寻出了什么，就是整个安府也是保不住你的！”

　　曾如意一时过于用力，便牵动到了伤口，还有的狠话噎在喉咙中没有说出来。

　　苏素拿眼角一瞥，稍稍收了些笑容，淡然转身，开口说道：“林夫人，现下我要带回我的丫鬟了，夫人已经害死了一个，想必也不会再阻拦我带她们走了。这一段照顾，苏素日后定会，再度登门拜谢。”

　　她说罢，又垂首瞧了瞧毛毯边上沾上的血渍，却没有过于在意，还是伸手拉了拉身上的毯子，往自己的身上又紧了一紧，迈开步子，往安博禹那边走近了些，不再理会曾如意，温言问起王大夫安博禹和林俊彦两人的情况了。

　　王传安那边虽是听得到曾如意和苏素两人的唇枪舌剑，但他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沉下心仔细去为落水的两位病人看脉，直到听得苏素的问话，才收起了脉枕，回道：“林少爷怕是不谙水性，猛然落水就受了惊吓，落入湖中又喝了不少凉水，上岸又吹了冷风，现下才有些高热浮上来，不过这病来势虽凶，但只要对症下药，安心休养好了，便可药到病除，安然痊愈。只是……”

　　苏素本听王传安说着林俊彦的情况，心中的愧疚稍稍好受一些，结果却被王大夫最后这一顿又将她才放下的心一把拉起。苏素不由地又迈近了一步，神色也有些紧张起来，便听到王传安叹气说道：“安公子本只是有些过劳，却因旧疾缠身，加上手臂上的新伤，气力过耗，寒气入体，现下虽只是简单地昏睡过去，但日后身子骨必定是要伤着了，情况不容乐观。”

　　说罢便是一声长叹，只说自己虽是医药世家，但是到底不如那些个杏林高手，他虽是可以保安博禹无生命之虞，但至于安博禹的旧疾还有日后的恢复，他恐怕也只能叫安公子听天由命了。

　　听王传安这样说，苏素眉心又攒了起来，她知道自己今日的确是过于莽撞无理了，不仅将林俊彦推入了月北塘中，竟然还拿刀划伤了一心来救自己的安博禹。

　　她莫名又烦乱起来，深深地望着榻上面容苍白的安博禹，想要走过去，脚步却是不动的，只在眼底藏住深深的自责，她不知道安博禹是有着怎样的过往，明明是风光无限的将门天才，为何母亲早殇，自己也身染重疾。

　　王传安对着苏素说了这样一番话，听着曾如意那边轻哼了一声，便赶忙退过去，拱了一拱手，再度给曾如意回禀了一边，再开好了药，和绿珠一齐下去了。

　　曾如意冷眼瞧着王传安和绿珠一起告退下去，便又斜过头去看苏素，只看着苏素直盯着安博禹，似是思考着什么，怔怔地立在床榻边五六步远的地方，既不走近，也不走开。

　　“大夫人，安家人来了，说是要接他们的主子。”

　　本事料理着其余事情的林管家不知何时过来了，只轻轻敲了敲门，便弓着身子碎步走进来了，半跪在地上向曾如意禀报道。

　　曾如意这时已从位置上起来，坐到了林俊彦的床榻边上，单手为林俊彦掖了掖被角。她听着林管家的话，面色不见丝毫变化，依旧小心翼翼地压着林俊彦的暖衾，眼睛瞟也不瞟向苏素，直接说道：“崇熹王王妃，既然府上派了人来接，那就赶紧回你们自己的窝里去吧，我这小小的林府，当真供不起你们这两尊大佛呢。”

　　苏素听罢，便将手松开了，任由那残留着曾如意血迹的毛毯滑落到地上，终是走进去俯下身子扶起了安博禹，也是看也不看曾如意，冷淡说道：“劳烦夫人派人将崇熹王送回暖轿里去，也劳烦夫人告诉我那三个丫鬟在哪里了，她们是不再需要夫人的照拂了，至于纸醉，只能叫她留在林府中再叨扰几日了，还请夫人莫叫她留到了林家的鱼肚子里去，我不日便会将她接回。”

　　说罢，便将安博禹递与了林管家和跟着他进来的青衣，直勾勾地看向了曾如意。

　　而曾如意也毫不回避，她自认为自己做的不过是替天行道，连苏素都这样理直气壮地活着，她又有什么理由害怕心虚呢？便也不犹豫，对着红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领着苏素过去后，便一直专心致志地照顾起了自己的儿子。

　　那边，苏素跟着红玉绕过了闲月阁，又走出了后庭院，直来到了前院里一个破落的小茅草房，才算是绕了过去，准备开了锁，将大门洞开了。

　　大门一开，梳笔，洗砚，还有墨香三人便在强光中眯住了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突来的光亮，看清了来者，一句带着哭腔的呼唤便情不自禁滴喊了出来。

　　“小姐……”

　　这三个丫头也是被打得体无完肤，一身的灰尘，血迹斑斑，想必在纸醉的事情中，也牵连着受了不少的苦。苏素看着鼻中一酸，险些就放声大哭起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悲痛，将那三人揽进了自己的怀中，轻声安慰道：“什么都不要问，我们回去再说。”

　　三人却是已经留下了眼泪，她们没瞧见纸醉，又一直被锁在这小黑屋子里，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不知道，心中有各种疑问，但在苏素坚定的眼神中，还是安慰着自己纸醉先她们一步出去了，便跟着苏素一起，互相搀扶着，林府的大门处走去了。

　　出了林府，一行人上了马车，看着空荡的车内，还有昏死过去的安博禹，那三个丫头才发觉自家的小姐也是这样的虚弱，恍然间隐约明白了什么，却都再也不敢问了，只面面相觑着，沉默不语地流起了眼泪。

　　绿蓬朱漆的马车渐行渐远，隐入了人群车流中，像一枚归土的尘粒，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

　　不知何时处在林府重檐下的一位华服丽人，抱着一个鎏金镶宝的镂空富贵牡丹暖手炉，拉下了头上硕大的风帽，露出轮廓分明的脸，和一对飞入乌鬓的眉。

　　他瞧着马车走远，勾唇笑了一笑，伸出满戴珠玉的手，让身边的随侍扶好了，轻口吐道：“走吧。”

　　那枚从未取换过的红玉扳指落在清冷的秋日阳光中，愈发殷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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