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林俊彦，安博禹，还有苏素的扁舟并未划回观月台，它笔直地摇到了曾如意所处那头的岸边。

　　寒风阵阵，曾如意在林锦娘的搀扶下，沉默而焦灼滴立在岸边。

　　她看见林俊彦已经别自己派去的小厮扶了起来，苏素从裙裾边上扯下一大条冷湿的布块，拧干后，正面无表情地低头替她脚边的安博禹包扎着。

　　苏素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跪在安博禹的身边，垂着脑袋如同木偶一般麻木地重复着手中缠绕伤口的动作。安博禹也是安静看着苏素，偶尔担忧地回头望一眼林俊彦。

　　林俊彦开始便被扶了起来，他也正望着苏素这边，皱眉思考现下的境况，双唇已是乌白。

　　湖水将三人浸得湿淋淋的，寒风是一只偷走温度的大手，他们在寒风中沉默，没有人再敢开口。

　　林锦娘望着心思各异的几人，嘴角噙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向着曾如意福了福身，垂下脑袋，遮住自己面上的神情，低声说道：“夫人，婢妾去请大夫过来。”

　　“……让人抬了俊彦……他们回房。”曾如意听见林锦娘的声音，顿了一顿，僵着脸说道。她想着，现下风大，若还将林俊彦，安博禹置于着风口子里，可不知要染上什么大病，有什么事，便等到回院子里身子都暖和了，再来商讨。

　　而那扁舟一靠岸，曾如意面色也跟着益发的难看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双手抱在身前，冷着脸，换身后的绿珠，红玉跟上，大步迈了过去。

　　“贱人！”

　　曾如意走到了一行人的跟前，而苏素这时才被林俊彦和那小厮一齐拉上了岸，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迎面挨了一个巴掌，随即抬眼瞧见曾如意冷硬的一张脸，甩了个眼神扔给绿珠红玉两人，直接厉声喝了，又一个掌掴就招呼了过来。

　　绿珠和红玉立刻将安博禹抬了起来，给他除去身上潮湿的衣衫，将曾如意带出来的汤婆子暖到他身上，又用披风将这个嘴唇都在打颤的二少爷裹了起来。

　　苏素冷眼瞧着这派人的作为，用手挡住了曾如意的掌掴，无力地往一旁倒退了两步，麻木冷漠的面上才终是挂上了一抹冷笑，应了那句“贱人”，沉声回应道：“大夫人抬爱了，只是贱人这一词，苏素不是怕担不起，只是怕接了大夫人的名号，却要辱没了大夫人的名气。”

　　“无礼！”曾如意被苏素一挡，便也是微微退了一小步，但是她素来是林府长者的形象，此时也只是两脸晕得通红，却还是咬着牙齿说着，正准备叫绿珠和红玉过来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苏素，结果还没能再开口，苏素的话便再度堵了过来。

　　“大夫人又说笑了，苏素自君豪离去，便早已算不得林府里的一条孤魂野鬼，大夫人再和我讲礼数，可不是强迫着一个外府人听你林府的独裁专制吗？”她说着嘴角微扬，迈开脚步子便向曾如意逼近了一步，见曾如意被气的双眼圆睁，便又接着冷笑说道：“不过还是承蒙大夫人照护有加，喂着苏素毒药，还假慈假悲地收养了苏素两年！”

　　“你这贱人可不要在我林府之中血口喷人！我从不做昧着良心的事，那小贱蹄子也是她自找的死路！”听着苏素咄咄逼人的话，曾如意只是稍乱阵脚，很快便再度站稳了，也跟着反驳起苏素的话，嘲讽着纸醉的死，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还有你，若不是你所做的一切，我也不会将她逼到如此境地，你要怪便怪你自己损了阴德，才给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招来了如此命运！你怎么还好意思不跳进湖里给纸醉赔礼说清？”

　　“你不配提她的姓名！”

　　听着曾如意幸灾乐祸的话语，苏素怒气横生，抬起手就又向曾如意走近了一分。可方迈脚便被一旁虚弱坐着的安博禹拉住了裙裾，另一头又遥遥传了一阵零碎的脚步声。

　　众人转头望去，是林锦娘领着一众下人过来了。

　　“夫人……”

　　林锦娘方一过来，便瞧出了苏素和曾如意之间的不对劲，垂下眼来轻唤了一声，示意着身后的婢子过去将林俊彦，安博禹两人往暖轿里抬。

　　曾如意侧身顿了顿，不欲再与苏素争吵下去，便转身往另一座暖轿中去。苏素抬脚要跟上去，却被被安博禹抓住了胳膊，低喝一声：“素素！”

　　“嫂嫂……”

　　这时，率先过来的婢子已经扶起了林俊彦，林俊彦便挣扎着往苏素这边来，低声唤了一句：“别冲动。”

　　而听到自己二儿子声音的曾如意又停下了步子，黑着脸转过身子，便亲自过来扶林俊彦。

　　苏素瞪着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曾如意，还是很不甘心，正要做些什么，挣了一下，却发觉安博禹不依不饶地拽着自己，还因着自己的这一挣，将伤口拉大了，鲜血溢出湿漉漉的衣衫，才刚被婢子扶着起来的他脚底又是一软，往苏素那边滑倒了过去。

　　还好苏素回身就扶住了安博禹，面色动了一动，终是没再继续闹下去，只垂眼替过一个婢子搀起安博禹往暖轿去，期间却是完全没望向林俊彦，只让那人担忧的眼神落在自己冷漠的背里，浓缩成一片失望的重影。

　　双方擦肩而过，林俊彦的目光始终没能移开，在与苏素擦身而过之时，却忽然听见一句轻不可闻的“抱歉”传入耳中，他眼底动了一动，却发现那冷漠的背，搀着负伤的安博禹，早已走进了另一侧的暖轿。

　　这边的曾如意便轻手拉了自己的儿子一把，瞧着他看苏素时眼底痴迷的神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紧抿着双唇，将林俊彦扶进了自己的暖轿里。

　　到了离这月北塘最近的闲月阁后，便涌进了更多的下人，端茶送水的婢子们在东厢房内进进出出，暖盆烧得极旺，烘得那些立在一旁的人背心里全出了汗珠子。

　　林俊彦和安博禹已经换上了干燥洁净的衣裳，小腹双腿都用汤婆子暖着，姜汤也是来来回回送了几回，三四种口味的汤茶摆了一桌，独留下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苏素被遗忘在房间的角落里。

　　而被好生服侍着的两人都已经意识迷糊，昏睡了过去，只有苏素被心中的一团火烧得精神抖擞的，直拿着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们，也不去拧身上的水，也不去要一碗姜汤，只抱着纤瘦的双臂，麻木而冷漠地看着。

　　忽然之间，一条薄毯子递到眼前。

　　苏素抬头一看，竟然是林锦娘正微笑着瞧着她。

　　那林姨娘递过了那条毯子，轻声说道：“把外衫除了，这屋里暖盆大，披着便不怕冻了。”

　　还不清楚林锦娘多番示好的用意，苏素只轻微地含了含下巴，接过毯子，将身上皱成一团，冰冷潮湿的长褂子脱下来，再将毛绒毯子披到身上，才有些尴尬地道了声谢。

　　曾如意一个冷眼就朝着林锦娘抛过来了，她一声冷哼，嘲讽道：“我怎不知道你何时这般好心了。”

　　她本是坐在林俊彦的床榻旁，等着大夫过来给自己的孩子看诊，结果斜眼瞟到林锦娘给苏素送去了毯子，便出言讥讽道，直惹得林锦娘只能无奈地对着苏素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不再敢说话，便退到了曾如意的身旁伺候去了。

　　听着曾如意的话，苏素便也笑了，那股子怒气本就没有散，她虽决意不再与曾如意闹什么，只等着日后秋后算账的，谁知这会脾性又有点上来，便冷声回道：“那些个烂心烂肠的畜牲自然是见不到别人的好的。”

　　但曾如意一心系在林俊彦的身上，只是毫无情绪的眼神瞥了一眼，便不再在意苏素这边的冷眼嘲讽，转过身子继续用热水过后拧好的帕子给林俊彦擦拭着面颊，却又听到苏素在那头多加了一句，不屑与轻视的话语传来。

　　“恐怕你那宝贝儿子就是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给折寿折死的。”

　　一句话便直戳中曾如意的伤口，惹得曾如意脸色完全铁青了下来。她丢开了帕子，大步流星地走来，手一扬，便又是一巴掌冲着苏素扇过来。苏素自是不会仔白白给她打了，用另一只拦去，却听到曾如意发出一声惊叫，苏素伸手拦着曾如意的手上已是鲜血淋漓的一片。原来苏素起水后精神紧张，竟然一直都忘记先前的小刀忘了收回发簪里，恰恰便在她伸出的另一只手里握着，直接穿透了曾如意手掌，惹得曾如意呻吟不断，被赶忙过来扶她的人拖回了床榻边上。

　　苏素额心一跳，面上却是完全不在意一般，神情漠然的抽回手，只余下曾如意咬着牙关，吸着冷气地由着下人们为自己包扎那只手。

　　曾如意痛得额头上冷汗直冒，除去了扶她的红玉，其余的丫鬟们都愣住了，直到林锦娘一声惊呼，所有人瞬间才反应过来，又是跑内跑外，找东找西，房中顿时便又忙成一团浆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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