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宫的气氛原就紧张得很了,卫子夫如此,一行宫人更是吓得忙跪下。刘彻亦是眸中一惊,他从来未曾想过,卫子夫竟能做出这般的事来。这却也不奇怪,直至如今,他亦不知阿娇自尽的缘故。
许他起过废后之心,甚至是起过杀心,但在此刻,却是惊得不行。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匈奴入侵之时,她在他身边。纵然他对她无关爱情,终究是卫长的母亲,是刘据的母亲。也许,他是恨她的,恨她陷害阿娇,可未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亦是不愿将她逼向死路的。
墨色锦缎,怒色道:“快将皇后的剑夺了!”一行宫人步步逼近,一袭紫衫,望着帝王,那样的目光,那样的决绝,她在赌,赌帝王会选她。今日不是她死,便是赵钩弋死。她有太多的不甘心,若那榻上的女子是阿娇,也许她会输得心服口服,可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个替身罢了,是个极其相似的替身罢了。
尽管自那年那一袭红衫香消玉殒之后,他便再没踏进过她的寝殿,可她还是望着他可以念着当年的情分,当年她为他屈居永巷一年,做他的细作,她还是他孩子的母亲。如此这般,皆比不过一个替身么?
就连他母后在民间的丑事,亦是她为他平的。就是不爱,难道没有一点感恩么?就为了一个替身,一个陈娇的替身,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尽么?
“陛下,婕妤娘娘动了!婕妤娘娘动了!”此话自是出自那御医。
闻言,帝王眸中一惊,慌忙朝着榻前去,握住女子的手。“阿彻,阿彻!”榻上的女子,几乎快没了性命,口中传来微弱的声音。
阿彻,唯有阿娇才会这般唤他的。这一刻,卫子夫输了,输得那样彻底。榻上的女子只需如此,便能让刘彻将她全然抛之脑后。
剑落,瞬时倒地,心死,大约就是如此罢。她守候着他几十年,却终究还是比不过一个替身,在抉择之间,他选了折言,纵然他并未亲自说出口,可他用他的行动告诉她,他心中的人唯有那阿娇。
也许,她并没有输给后来任何女子,她只是输给了椒房殿中那一袭红衫。
大约是年纪大了罢,如此便能晕厥了过去,帝王却并未多言什么,该如何就如何。此刻他只想榻上那女子醒来,他再不愿失去她。
真龙之血,匕首划过,血液滴入,微微红光,宛若那菩提花开。女子面色渐渐红润,微微睁开双眼,墨色眸子甚是无神。
旁人皆因帝王乃是真龙,女子才得救,安知原菩提花开,艳艳血色方能救人性命,若非如当年那般的状况,只要未断气,自是能救了回来的。
方才昏迷之际,折言隐隐约约间觉发生了些什么,多日之后,方才从宫人口中得知,在那般的境况下,帝王抉择,竟选了她。
他竟选择了她,为她那般,方知他已是年过六旬,为她滴血,实在是有些罔顾性命的。心中竟有些酸楚,他终究是在乎她的!
低眸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这孩子出生不到三日,便赐名弗陵,居上不陵,向来唯有九五之尊才可如此的。
这是折言未曾想到的,亦是卫子夫未曾想到的,更是众大臣未曾想到的。帝王为其少子起名弗陵,大有传位于少子之意。如此太子刘据自是感受威胁,若是再此下去,赵钩弋代替卫子夫亦不远了。
刘据是不允这样的事发生的,卫子夫自也不允这般的事发生的。甘泉宫中,紫衫妇人眉间冷色,淡淡道:“云剪,去将卫伉传来。”
如今帝王之意再明显不过,怕是这大汉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皇储之争,从来都是无情的。当年刘彻还为太子之时,便决绝的将其长兄陷害致死。
如今,为夺皇权,太子刘据若是起兵造反亦是不无可能的。
云阳宫中,红衫女子哄着怀中的孩子,她以为她是可以狠心到用这孩子的命去害旁人的。可此刻看着怀中的孩子,她却觉那样温暖,这就是母亲罢!从前,她不曾做过母亲,如今老天给了她机会,诞下的还是他的孩子。
尽管瞧见他眼眸间几分怀疑,违心的同她说:“这孩子真真是像极了朕小的时候!”望着帝王,心中觉好笑,他小的时候长成哪般模样,他怎会知晓?且,如今这孩子都还未满月,他是从哪里看出同他很像的。
轻抚过婴孩细嫩的脸颊,神色间十分复杂,她明明是回来报仇的,可为何此刻,却只想安度一生,伴其左右便是。
想来却也可笑,两生皆相望,她却只因他的一席话,如此便有了恻隐之心。
那日她将将醒来,他仓惶的将她拥入怀中,脱口而出的却是阿娇。那时,她心中一惊,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淡淡提醒道:“陛下,妾身是钩弋。”
许是察觉到他的失态,将宫人们皆遣了下去,轻抚着她那一头青丝,淡淡道:“你可知,为何朕这样纵容你!”
大约,她以为有些事他是不知晓的,纵然晓得他知晓又如何,她是抱着一颗与他同归于尽的心的。
眸中疑惑,故作茫然道:“妾身,妾身做错了什么么?”她自是晓得她做错了什么,她错的多了去了,陷害太子,对皇后出言不逊,命人火烧合欢殿,将那尹婕妤烧得是容颜尽毁。
帝王并未回答她,而是继续道:“因你同她长得很像,呵,是一模一样。你能有今日,皆是因她,若是她未曾离朕而去,也许,朕是可以为她废除三宫六院的!可她终究是走了,连一句话也没留给朕。在朕得天下之时,她却走了。朕抱着她,希望她可以醒来,连连在她守了她七日,可她再没醒来,也再没开口唤朕一声阿彻。”
纤纤玉手,紧拽着,她自是知晓他口中的她是谁,那便是当年的她。大汉的翁主,他的结发妻子,陈娇。如今旁人皆不记得名讳的陈皇后,大约旁人记得也唯有那一曲长门赋。
低眸半刻,红衫女子抬眸,神情沉沉道:“陛下,是想同妾身说什么?是想告诉妾身,妾身原也不过是个替身罢了,须安分,万莫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一切么?”
心中一沉,他亦是有此意的,更多的是想同她说,他是在乎她的,他是那样的在乎的。只是他不曾料到,如今的她却还是那般的性子。心中一笑,这世间,也唯有她,才敢这般同他说话。
时光荏苒,在她眼中,他依旧是阿彻,是那个为她折花的阿彻。
心中虽是有几分欣悦,脸上却是沉沉道:“你心中明白就好,这后宫中的女子皆是她的替身罢了,陈皇后,她是朕唯一的妻。想来,若非因朕的错,她如今该是在朕身边的。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给朕留下,元鼎五年的大雪天儿里,她就在朕的眼前消失,消失得那那样彻底。”
红衫女子,望着帝王,眸中闪过一丝柔情。转瞬间却又恢复了原本的神色,原以为她再不会相信他了,再不会因他一句话便方寸大乱。
眸中泪水,他说她是他唯一的妻,可他为何,为何要赐她毒酒。被褥中,一双手紧捏着,她多想同他说,她如今就在他身边,她就是那桃花树下的陈娇。可她却没开口,指甲嵌入手心,将那纤纤玉手掐得血痕满布,却也还是忍着没开口。
他骗过她太多,她实在不晓得,他此刻所言是真是假,许他不过是想借着她,将卫氏外戚除去。怕是日后,除得便是她了。
眸间沉沉,微微躺下,拉了拉被褥,淡淡道:“陛下,妾身乏了,想睡会儿,还请陛下自便。”言语间,像极了椒房殿那一袭红衫,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墨色衣袖,轻拉了拉那被褥,言语中几分关怀道:“如今天寒地冻,可万不能见了风,莫不然日后怕是要受罪的。”
言毕,帝王便起身离去。红衫女子背对着帝王,神色十分复杂,他究竟要同她说什么,当年她那额间雀印,唯有他才见过。他方才同她说那一番话是为了什么?他是发觉了么?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太多,帝王既追长生,却也是信转生一事的。
诚然她并不想让他察觉,可那额间雀印却让不得不将一切摆上台面。眉间忧忧之色,她该相信他么?低眸看着怀中的婴儿,这一刻她是害怕的,她怕再一次受伤。那样的痛她都过来了,如今她怕的是失子之痛。
她以为她可以不在乎这孩子,她以为恨他入骨,任他说什么她皆可不动容,可这几日她却是日日心神不宁。她不忍心她的孩子没有父亲,自小她便不得父亲宠爱,她亦不希望她的孩子卷入这皇室争斗。
此刻,她心情甚是复杂,究竟何去何从,继续斗下去,继续千般万般算计,还是就此收手,安稳度日!可她比谁都明白,在这后宫中,若是不争不斗便是死路一条。她原就是皇权的棋子,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同她一般。
原来,母亲就是这般,此刻,她竟有几分明白她母亲当年的心情,那是怎样痛苦的抉择。
“婕妤娘娘,盖长公主邀您去桃花林一聚。”耳边传来紫卿的声音,将折言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眸中疑惑,盖长公主,也就是玉儿,她原是不问世事的,盖长找她作甚。
诚然疑惑,甚至觉盖长有些不怀好意,却也还是随着紫卿入了那桃花林。此刻,她好似将那柄剑同她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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