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桃花已落,只剩光秃秃的桃树枝,茅屋上雪白一片。如此天寒地冻,盖长却如往常一般,依旧盘坐于案前,轻抚着琴弦。
依旧是那般不冷不热道:“你来了。”指间琴弦,却隐隐见裂痕。折言微微盘于案前,与盖长对坐。说来,近日她可是安分了不少,倒也没做什么事,盖长邀她来作甚。安知,盖长向来是不喜多管外面的事的,也就是她父皇是事能让她多说两句。诚然,她同她父皇说,她恨他,恨他害死了去病。
“不知公主邀钩弋前来,有何事。”若是无事,盖长向来不喜和旁人多接触,抬眸看着素衫妇人,红衫女子从容不迫道。
“原也无什么事,也就是想同你说些话罢了。”言语间,依旧是不冷不热,看不出一丝感情。她父皇言她像她母后,折言却觉盖长这性子同刘彻十分相像,一样那般让人猜不透。
眉间含笑,看向盖长道:“呃,不知公主想同钩弋说些什么。”在盖长面前,她是长辈,原是该自称本宫的,她却谦之称名讳。大约,是不想让旁人看出了端倪,即使觉刘彻已发觉了些什么,可她依旧不想让旁人知晓,她原就是长门宫的陈皇后,不过是换了身年轻的皮囊罢了。
素衫妇人轻抚了抚琴弦,淡淡道:“我年少的时候,曾经爱过一个人,你上回也听过,他叫霍去病,他说不杀尽匈奴,绝不归汉,可他最后却是自尽而死的。”
闻言,折言神色间几许疑惑的看着盖长,她邀她前来,就是同她讲她的风月经,只怕是没那样简单的,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见折言那般的神情,盖长微微一笑,眸中尽是柔情,全然不似素日里那般冰冷。微微红唇,轻启,将那些个往事娓娓道来。
去病,去病,在还未见过他时,我便时常听阿姐提起他,我一直在想,那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少年,却觉甚是疑惑,那样一个厉害的人,怎会起这么个难听的名字。我一向嫌他名字难听。
真正见到他,是在父皇的宣室殿,那年他跟在大将军卫青的身后。原也是久闻霍去病大名,年幼的我亦是有几分好奇的,因而闻言今日霍去病随卫青一同觐见,便怏怏的要留在宣室殿。
我以为,那该是个和旁人不一样的少年,可见到他的时候,我心中有几分失望,一袭素衣,也就是个生的好看些的平常人罢了。年幼之时,傻得很,自觉厉害的人原该是三头六臂的,哪里晓得竟是那般模样。
于是便说了大话,哪知生生的让他逼了回去。我向来记仇,将那一回记得尤其清楚,寻着机会便想要报仇。那日随父皇去通天台,去病也去了,父皇很喜欢去病,待他就从不比自己的孩子差。父皇说,去病将来必成大器,他会是大汉的栋梁,他将使匈奴闻风丧胆。
那时我日日同他作对,他却总让着我,平日里他的话极少,多是我在一旁说。他却只笑笑,轻抚着我的发丝道:“小丫头,你这般伶牙俐齿的,长大以后,谁敢娶你呀!”
“你说什么呢!哼!我是公主!怎会嫁不出去!我父皇说了,以后谁娶了我!那是他的福气!”我那时傲气得很,有几分鄙夷他是没有名分的孩子,诚然他姓霍,可他父亲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承认过他。
那时我并不知,他心中的痛,他同他母亲形同路人,却从来不曾同旁人说起过。去病一心战事,直到二十三岁那年亦未娶亲,那时他已是扬名天下,想嫁他的姑娘多了的是,却都让他拒之门外,匈奴未除,何以为家。
我从来不晓得,原来我是喜欢他的,我同他相识十年有余,素日里只觉他话少,甚是无趣了些。那日,闻言他胜仗归来,我想,他定然又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带回来。诚然他是阿姐的表哥,我的母亲同他一点干系也没有,可每次有些什么好的,他总会留给我。
如从前一般,他在通天台等我,从来都是他等着我的,他的性子是极好的,纵然偶尔会给我脸色看,却也不曾真正对我发过火。那日,远远的,我便瞧见了他。他喜欢在这通天台,这里可以望遍整个长安。
素日里的他原就是沉默寡言的,今日一袭玄色,眸中苍茫的长安。他脸色有些不对,不过那时我并未发觉,如从前一般,我从背后狠狠的敲他,笑道:“霍去病!”
“玉儿,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一个人会怕么?”诚然素日里的他原就是一脸肃色,可却从来不曾像此刻这般严肃过,亦从来未曾同我说过这般的话。
我觉有些莫名,上下打量他良久道:“霍去病!你吃错药了!”他一脸苦笑的看了看我,并未再多言什么,只将那一柄剑递给我,说是这一回胜仗归来给我带回来的。
瞥了瞥那剑,我有些生气,狠狠的将剑摔在地上,怒道:“霍去病!你明明就知我最怕那些个利器,你故意的是不是!”
年幼之时,我曾遭卫伉的母亲绑了去,那利剑就在我眼前,自此,我便十分害怕那些个利器,整个汉宫的人皆是知晓的,去病自然也是知晓的。
见我如此,他将那长剑捡了起来,死死的塞进我手中,望了望那一片繁华的长安城,眸中决绝的握着我的手同我说:“玉儿,刀光剑影是不可避免的,你,不可以害怕。”
那时我还未察觉他已有了轻生之意,亦不晓得,原来我是那样爱他,自小便爱他。
将长剑塞在我手中,他便让先回去,我亦有些生气,自是不想同他多说,转身便离去。走了几步,却觉我凭什么要这样听他的话,便回过头去找他理论,明明就是他不对,怎的好似还是我的错一般。
回眸的那一刻,我惊了,一袭玄衫,欲朝通天台下去。我此刻才明白他为何要同我说那些话,素日里的他原就沉默寡言,有些许孤傲,同朝着大臣来往甚少,多也就是同我说话。
“霍去病!你在做什么!”远远的望着他,我竟掉了泪,那是我第一回那样在乎一个男子,一个父皇以外的男子。
通天台上,他那一身玄衫那样的显眼,眸中惊讶的看着我,大约,他以为我离开了罢,未曾想过我竟还回来了。
“霍去病!你在做什么!你想从这里跳下去么?你说过,你就是死也是死在战场上,你这是想死了么?”那时我几乎泣不成声。
他只看着我,并不言语,眸中尽是绝望。“你方才问我会不会害怕,你走了,我会害怕,我一个人会很害怕!”我几乎是歇斯底里,我不知那时我哪里来的勇气,竟冲上去将他抱住。
我哭着同他说,我会害怕,没有他我会害怕,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知,原来我是那样在乎他。冰凉凉的泪水滴了下来,他哭了么?
他将我抱住,我能感觉他心中的痛,此刻,我后悔了,后悔素日里总拿他母亲,拿他父亲说话,说他是没有人要的孩子,方才未曾发觉他的异常便罢了,还对他发脾气。
“去病!你要永远陪着我好不好,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等以后我嫁给你了,我们还会有孩子,你不是一个人!”我从来不曾想过,我竟可以那样没皮没脸的。
他身子一颤,大约是未曾料到罢,素日里我总说我讨厌他,后来,他同我说,他是喜欢我的,从小就喜欢。
后来我便同父皇说,我要嫁给去病,父皇也很高兴,他说去病是个好孩子。可我不曾想到,一年后他却死了,他是自尽的。
出征前一日,他还同我说,等他打了胜仗就回来娶我,我们可以永运的离开汉宫,去一个没有争斗的地方。可是第二日,他却死了,他是自尽的,就是用那柄剑。
我心中知晓,他同卫氏的关系并不好,就连他的母亲亦是冷眼相对。可他还有我,他是不会走的。我抱住他冰冷的尸体哭了好久,哭的连嗓子也哑了,他却再没醒来。
直至他入葬的那一天,父皇命人将我带回了汉宫,我哭闹着要父皇为去病讨回公道,父亲却一句话也不说。后来我才知晓,去病自尽前一日父皇曾召见,欲赐婚,言将我赐婚于他,却要他除卫氏。
诚然去病同卫氏早便出现了裂痕,可他却也不愿兵戎相见的,素日里他原就郁郁不欢,当日夜里,便自尽于将军府上。
那一刻我恨透了父皇,他的眼中只有他的江山。去病过世不久,为巩固权力,他将我嫁给盖侯王充。当日,我便带着去病的剑逃离了汉宫。
去病的离去,让我疯癫了三年,我不知上天为何不将我的命要了去。三年后,父皇将我寻回了汉宫,紫卿姑姑抱住我哭了好久。从此,我便守着母后的桃花林,一直到如今。
言毕,盖长又恢复了一脸的冰冷,看着折言道:“父皇以为我恨他,可我早已不恨了,不过每每瞧见他,便会想起去病一般。”
红衫娥眉,甚是直接道:“所以,公主是想同我说什么?”实,折言心中清楚,盖长是尤其的在乎她父皇的,汉宫中人皆道,从未见帝王纵容哪个女子可以纵容成赵婕妤这般。
低眸半刻,苦笑道:“所以,公主是希望我可以真心待陛下么?”
大约盖长是未曾想到折言如此直接,正欲开口,只见那古琴一道青光。下一刻,青衫女子微微出现,鲜血溢出。
折言眸中一惊道:“皇后舅母!”言出,才发觉说错了话,盖长亦是诧异的看向红衫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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