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烛影斧声(上)
少时大夫赶来,看了宁裕,只说没有什么大碍,不过神思过甚,七情郁结,再加上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从京中往南阳来,多少受了些风寒。但若是不赶紧解开心中的郁结,日子拖得久了,终归不好。说毕留下个方子便走了。
宁家女眷们将脑袋凑在一处研究,看来看去,怎样都是寻常缓解风寒的方子。再看宁裕那头,宁裕精神其实不算太差,白日里醒过来,只在榻上卧着,盯着天花板,也不说话,旁人喂他吃喝他也不抗拒,只是一直痴痴怔怔地,双眼无神,有时候会喃喃自语,狂躁处又会大喊大叫,可是旁人又偏生听不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只有宁绾朱一人觉得父亲心中实则焦灼异常,可是她偏偏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开解父亲。宁家其余几个,更不用说了,晏氏三天两头上宁绾朱的院子门口哭叫,一会儿指责宁绾朱为了一己之私,置生父于不顾;一会儿又跪求宁绾朱,却是求她回京,向耿琮放软了身段,至少能够打听打听宁裕致病的原因,以及京中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好做打算。
这一日老太太邬氏扶着王氏,来到宁绾朱的兰院门前,亲耳听见了晏氏的吵闹,终于开口说:“这真是疯得很了,老二媳妇,老二在京中出的事,你一不打听而不侍候,成日在闺女院子门口闹着,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候,兰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宁绾朱穿着全套出门的大衣裳走了出来。邬氏赶紧问:“这……绾朱,你这是要出门?”
宁绾朱点头,朝祖母苦笑道:“我想着,父亲既然是搭曹家的车回南阳的,这事情,只怕还是得落在曹家大公子身上。再说了,父亲回来这么几日,咱们也一直不曾上曹家道谢,趁今儿个我打算去拜访一下曹家大公子,顺便送些礼物,免得旁人说咱家失了礼数。”
邬氏便板着脸,教训王氏与晏氏,“一个全无见识,一个只晓得哭,没一个能将家事撑起来的。”
王氏听了尚可,晏氏则不忿,“我说大姑奶奶,您还是真省省了,就您这么一位女眷,顶着国公夫人的名头,去拜访一位行商,回头又遭人说嘴。京里大姑爷那里……”她正说着,总算是被老太太一把截住了话头:“老二媳妇,都叫你别说了,你还说。”
宁绾朱听得已经是白了脸,她当下抬起头,看着晏氏,说:“我恭敬称呼您一声母亲,不过看在您这么多年来,照顾我父饮食起居,又生育抚养弟弟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如今父亲出了这样的事情,您除了在家中怨天尤人,您又真的为父亲做了什么了没有?”
“母亲口中所说的男女大防,我自然记得牢牢的。此次去拜访曹家公子,我也是打算带两位弟弟出面,我只是过去陪曹家女眷们坐一坐而已。如今父亲有疾在身,弟弟们也是时候出面支撑宁家的门户了。”宁绾朱冷冷地说着。宁家双胞胎,曾经师从夏相,自夏相之后,在京中也是延请了名师教导,又有宁裕这样一个父亲在,本应很是出挑。可是偏偏晏氏溺爱孩子,又过分小心,不喜双胞胎小哥儿俩出门交际,因此双胞胎如今还是一副读书的清贵哥儿的样子,外出交际和寻常庶务,都是一概不懂。
宁绾朱事先已经对小哥俩把利害说清楚。自从宁裕这样突如其来地回到南阳,小哥俩都是慌了手脚,想要帮手,又不知如何帮起。听见长姐这么一说,小哥俩都是急切地想去拜见曹世钧,一来全了礼数,而来也能将京中的情势探听一二,于是自然都应允了长姐。结果宁绾朱在换出门衣裳的时候,却遇见晏氏闹了这么一出。
晏氏一时羞惭无比,宁裕这么一回来,她除了一哭二闹之外,就只有没完没了地埋怨自己的继女。却没想到宁绾朱竟会如此。她一时又想起当年她默许邵姨娘暗中将嫡庶二女互调这一项,宁裕也曾经提过,仅凭这一项,就可以令她下堂回家的,想到这里,晏氏一凛,立时什么都不敢再说了。倒是邬氏却拉着宁绾朱的手,嘱咐了几句,说是莫要失了礼数云云,宁绾朱一一都应下了。
到了曹家,宁绾朱带了礼物去见曹家的当家夫人,坐下来与一众女眷们闲话。而宁景清宁景和小哥俩则由人引着去见了曹世钧。不多时,曹世钧告了罪,带着宁家小哥儿俩进来拜见曹家夫人。宁景清宁景和本就生得清俊,近年来又读了不少书,浓浓的书卷气一衬,倒令曹家的女眷立时喜欢起来,拉着小哥俩问长问短,宁绾朱在一旁陪笑。而曹世钧则在旁边给她一个眼色。
终于宁绾朱带着小哥儿俩告辞出来,曹世钧借故送到了门口,站在门边飞快地对宁绾朱说了几句:“令尊如今的情形,令弟已经都说过了。在京中我的商队遇上令尊也是碰巧,耿夫人原不必多谢的。”
宁绾朱则急急忙忙地问:“那曹大哥知道我父亲是因何成了这个样子的么?”
曹世钧沉吟了片刻,说:“那日令尊是在新皇即位之后,才从宫中出来的。我家的商队是在正阳门外见的他老人家,那时他只管往南边走去,却不管身上发着高热,神智也有些不清楚。我家的商队问明了他要回南阳,便一起带回来了。”
宁绾朱听了又要谢,曹世钧却说:“我在京中认识一两位户部的大人,已经去信,只说宁大人有疾在身,如今回乡将养,托他们代令尊大人向部里告假,原本正月里六部就甚为清闲,夏相又宽仁,想来应该于宁大人的前程也是无碍的。”
宁绾朱听曹世钧想得周到,一时又与小哥儿俩一起,深深向曹世钧拜谢。曹世钧却不肯受,低声对宁绾朱说:“听说新帝进京的路上颇有些波折,只是如今诸事已定,令尊大人那里,只要好生开导,时间一久,自然无碍的。”
听了这话,宁绾朱心里大震,面上又不敢露出什么,只得匆匆向曹世钧告辞,带着宁家小哥儿俩回南阳老宅。
一路上,宁绾朱只顾自己垂着头细想,若说新帝进京的路上有波折——永昌当时贵为太子之尊,又是奉了上谕回京的,什么人赶给他找茬?若是真的如此,那便只有——青州那位了。
但是这又令宁绾朱百思而不得其解。要知道,青州距京城,比之金陵城距京城近了一半还多。永昌这样急切回京,定然轻车简从,侍卫也不会带太多。若是青州真的派人给永昌找麻烦,又怎会如此轻易放过?难道说,永昌乃是真命天子,因此运气十分之好?又或是……青州那位王爷,得到消息得的晚了,没有来得及预备,结果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
要按这么想,则更不可能了。汉王在京中眼线众多,锦衣亲卫就是汉王一手创立的,若说皇上病危的讯息传出来,锦衣亲卫绝不可能不知道,那么汉王更不可能不知道。反过来推演,如果汉王措手不及,那么则一定是锦衣亲卫根本没有得到这样的消息——
也就是说,当太子永昌动身进京的时候,皇上的身子还好好的?
一想到这里,宁绾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觉得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若是皇上的身子康健,太子便如何进的京,而太子进京之后,皇上则又是如何“暴疾”而终的?
旁边宁景清奇怪地问:“大姐姐,你难道是冷么?”他说着去将大车的帘子赶紧去掖了掖,免得冷风灌进车里来。宁绾朱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旁边宁景和却朝宁绾朱身边缩了缩,问哥哥:“哥,你说咱们将来还有机会再回京城么?”
宁景和是双胞胎中的哥哥,偏生性格也要更老气横秋些。他便只说:“弟弟,其实你看咱们现在也不挺好?至少咱们一家人都聚在南阳了。”说着,宁景和赶紧抬眼看看宁绾朱,改口说:“当然,三叔和三婶儿还在京中,还有姐夫……”
宁绾朱听见弟弟提那“姐夫”儿子的时候,心里仿佛被针微微地刺了一下,也是,耿琮不在她的身边,因此她只能算是个孤家寡人……
就这么一愣神之间,大车已经回到了宁家老宅。晏氏最是急不可耐,既想打听宁裕在京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又担心两个宝贝儿子不晓得好是不好,早就迎了出来。
宁绾朱看这晏氏左右手一起搂着双胞胎,嘘寒问暖的,她便选择了默默退开,一转身,便往宁家的小佛堂里过去。那里是如今宁家老宅里最清静的所在,她只想寻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好慢慢厘清自己的思绪——这永昌到底是如何得了大位的,而先帝,又是如何故去的?
她一推开佛堂的木门,却轻轻地“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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