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归人
又过了几日,宁绾朱正坐在桌前描花样子,乳娘正坐在她对面哄文哥儿午睡,而叶嬷嬷则坐在她身侧的一把圈椅之中做着针线。不知怎地,文哥儿睡得迷迷瞪瞪,却陡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惊得宁绾朱手中的一枝笔震到了桌上。
叶嬷嬷也抬起头来,与宁绾朱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恰在此时,外面有人疾步进来,却是杜氏,她惊得脸色都白了,有些结结巴巴地对宁绾朱说:“小姐,听外头说,皇上又薨了,这,这不会是真的吧——”
宁绾朱见她惊得厉害,连忙软语抚慰,只说这等事只听州府的通告便好。可是宁绾朱也多少明白大家的想法,毕竟经过上回的国丧尚且不满一岁,即便如杜氏这样的升斗小民都觉得惊异非常,可见此事对天下的冲击有多大了。
宁绾朱赶紧起身,去堂上见了邬氏老太太、王氏与晏氏。几位长辈也听说了这事儿,正商议着。王氏只说已经打发了下人去州府门口等着告示,若是消息属实,宁家也是有爵的人家,立时便得为皇家举哀守孝。而王氏又算起去年为先帝举哀的时候所用的白灯笼白纱白布等还守在库房里没处理掉,此时正好拿出来再用。而邬氏则念叨着,眼下已经进了十一月,百日国丧,过年便又过不好了。
过不了多时,宁家的下人已经换了深蓝色的棉衣,进来报称,州府已经出了告示,只说当今圣上薨逝,天下百姓皆应守丧百日,暂停嫁娶喜事。宁绾朱连忙问,“告示只说了皇上薨了么?有没有说新皇是谁?”她心焦的很,只想快点儿知晓结果。
可是宁家下人却回报称,“没——州府门口也有人问来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已经驾崩了,是不是太子登基。结果州府说不晓得,京里还没有下上谕来。”
宁绾朱脸色有点白,这便是最悬心的时候了,仿佛一场豪赌已经到了最后,对方却迟迟不亮底牌。
然而有比宁绾朱更忧心的人,座中的晏氏,双眼发直了一会儿,突然哭叫道:“老爷可是皇上最信赖的臣子啊,皇上都不在了,老爷将来的官途可该怎么办呀!”
邬氏马上便斥责晏氏没见识,“老二是先帝时候的科举入仕,朝廷自有朝廷用人取士的规矩,哪会如此?”可是话虽如此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大家总是听过的。因此老太太虽然劝了晏氏,晏氏面上的忧色却并无稍减,倒是厅中大家伙儿的脸色纷纷凝重起来。
可是,宁绾朱有更为担心的事。父亲宁裕是天子近臣,皇上薨逝之时留在宫中的可能性很大,若是新旧交替之际,真的有什么宫变,父亲一介勇武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又是极忠于先帝的,只怕很难保全。如今侥天之幸,宁家的一对双胞胎已经被晏氏带回了南阳。可是,宁家最有力的两人,宁裕与宁祺,如今都在京中,一点消息也无。
这么想着,宁绾朱便慢慢起身去了佛堂,在供着的观音像面前双膝一软,跪在了蒲团上,她全心全意地在佛前乞求,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阖家平安,父亲,您一定要好好的。
还有你,耿琮,你也要给我好好的。
她在佛前跪了良久,等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面孔上凉凉的一片,都是泪痕。可是她当她一抬手,拭去面孔上的泪水的时候,却发现,老太太邬氏,还有王氏与晏氏,也都身处佛堂之中。老太太双手合十,双目低垂,宁绾朱听她轻声祷祝:“佛祖保佑我宁家上下,平安康健。我老婆子,二儿三儿,俱在京中,我老婆子愿折了自己的寿数,以换取二子平安归来……”祷祝的声音虽小,可是众人却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王氏与晏氏两人,都是面上珠泪弹落,可是却都硬撑着不愿叫人听出啜泣之声来。
以往宁家的女眷,多多少少会有些龃龉。老太太有时候偏宠大儿媳,不满二儿媳掌权时候的跋扈;而晏氏则不满大嫂,半个寡妇,硬撑着出来当家理事,少了干练;而王氏则会为了宁袇,总是三天一大哭,两天一小哭……可是毕竟是一家人,在这当儿,宁家上上下下,想得都是一件事——平安。
可是越乞求平安,平安的影子就迟迟不见。
过了一日,有传言说京里宵禁了,旧都金陵卫所的兵力被调了北上。南阳州府贴出了告示,有衙役挨家挨户地告知,说是这些日子路上不太平,切记不要随意离开南阳,在家老老实实为大行皇帝举哀守丧便是。
而新帝即位的讯息,也迟迟没有下来。
宁家一派愁云惨雾的气氛,这也带累了文哥儿,本来不怎么爱哭的一个娃儿,却不知怎地,总是往宁绾朱身边拱,一闻着宁绾朱身上的气味便不愿意撒手,乳娘一旦想要抱走,文哥儿便哇哇大哭起来,哭个昏天黑地,宁绾朱本就心神不定的,再听见文哥儿的哭,往往便觉得心胆俱裂,又强撑着不想让长辈们看出来,只能偶尔在无人处偷弹几滴珠泪。
这时候,曹家那头给宁绾朱送了一封信过来。宁绾朱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了,索性在堂上,当着送信过来的曹家下人的面,与几位长辈们一起,将曹世钧的信拆了看。
曹世钧信上写着,他如今作为内务府所亲点,正启程赴京。他晓得路上不便,便问宁家有什么消息需要带给宁家二老爷与三老爷的,他倒可以代劳。曹世钧信上还写着,京中大事已定,并无动荡,想必过了年后,路上便好走了。
宁绾朱大喜过望,连忙打赏了曹家信使两錠银子,并托他代为向曹世钧致谢。说起给京中传讯,邬氏老太太做主,就只说了“俱个平安”四字,托曹世钧带了去京里。总算日后能通消息了,宁家上下都是欣慰的,然而宁家堂上,晏氏却皱着眉头,将宁绾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曹世钧一走,没过多久,终于有令人吃一口定心丸的消息传来,只说太子永昌已经即了大位,并尊了皇后张氏为皇太后,立原太子妃为后,孙嫔为妃,并改元“德宣”,新帝将于新年元日正式登基加冕。
消息传来,别人还不怎地,一向知道宁绾朱心思的叶嬷嬷,已经先念了一声佛。宁绾朱也赶紧拉着老太太邬氏的衣袖解说,只说永昌仁孝,先帝仁熙留下的能吏,必能得到重用,而且听起来,如今京中情势已经大定,想必宁裕的平安信,应该不久便会传到南阳了。
正在宁家上下为新得消息振奋的时候,晏氏却冷冷地讥刺了一句,说:“邓国公耿大人将要被新皇重用了吧!咱们宁家可真是好,出了这么一位姑奶奶——”她没有往下说,可是那意思却很明显,宁裕本来在新帝面前就算是旧人,可是偏偏又因儿女亲事,而得罪了永昌面前一直颇为得脸的耿琮。
宁绾朱猝不及防,涨红了脸,一时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所幸有叶嬷嬷出来解围,说:“宁二夫人说的这话就不对了,宁大人立身正,便自能在朝堂上站得稳,这与绾朱小姐又有什么干系?”
老太太也出面说话,道:“老二媳妇莫要混说,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点喜信儿,你没事儿不用在这般煞风景。朝中的事情,你一介妇道人家就不要插嘴了,免得惹祸上身!”
晏氏这才恹恹地闭嘴,不说什么了,然而宁绾朱却迟迟没有回过神来,实在是不知道心中是喜是愁。
这消息得了没多久,却又隔了一段时日,直至到了正月里,南阳宁家才又得了宁裕的消息,只是这一次,并不是什么人特为过来给宁家带的消息。而是正月廿日那天下午,一驾带着曹家标记的大车突然驰到了宁家的大门口,车上下来一人,穿着深蓝色棉布袍子。那人挥手阻住了曹家车夫要送他入内的好意,自顾自踉踉跄跄地往内走。
宁家门口的仆役下人都不敢拦,任那人走进了宁家正堂。
满屋寂静,接着老太太邬氏、与王氏晏氏两妯娌,都站了起来。晏氏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老爷啊!”
而那人却摇摇晃晃的,听了晏氏这么一声,登时“砰”的一声,低着头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正厅上登时乱了,宁家双胞胎小哥儿俩一左一右已经跑了进来,王氏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到了门口去吩咐请大夫。而晏氏已经扑到宁裕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那人确然是宁裕。只是他满面都是胡茬,双眼深陷,脸色发黑,身上的服色又与往日不同,若不是邬氏晏氏这等至亲之人,根本就认不出来。
然而这次宁裕归家,事先没有丝毫的消息,宁家上下,都晓得二老爷在京中只怕事情不好,一时之间,都是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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