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耿家的新媳妇宁绾朱，这时候心里正在替耿琮暗暗感叹：“耿次回啊耿次回，看起来，你的麻烦还真是不少啊！”她又想想自己眼下的身份，简直头疼，这难道不算是麻烦人遇上了麻烦人——双重麻烦么？

　　这时候于氏也过来，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氏面上带着一点愧色，拉着于氏到一旁。宁绾朱则立在小怜身前，静静地立着。小怜一时忍不住，偷偷抬起眼来看宁绾朱的神情，只见宁绾朱并没有显出十分恼怒的样子，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忙低眉顺眼地装出一副老实的模样，继续跪在地上。

　　安氏见了于氏，生怕自己身上洗不干净似的，忙忙地解说，她只说是英国公府的下人遇见了小怜，小怜只说耿琮是帮她葬父的恩人，只是后来被宁绾朱拘在城外的庄子上，无法入府服侍恩公，因此只求入耿府，哪怕做个洒扫的丫鬟也好，只要能为耿琮稍稍做一点儿事，小怜心里便满足了。安氏的话里昧去了小怜曾经近身服侍耿琮等等，大约是自己也觉得小怜说话实在不靠谱。

　　于氏听了紧皱眉头，质疑的眼光也往安氏这边看过去，说：“这听起来根本就是琮儿媳妇该料理的事儿，你这个做长辈的过问这些做什么，没得带累了我。回头宁家那头过问起来，没脸的是我。”很明显，于氏也一眼看出了小怜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艳冶之气，晓得这个丫头想要入府，怎会是想做个洒扫丫鬟这么简单，目标分明就是耿琮的屋里人。若是放在寻常，时候，于氏没准也是乐意推波助澜一下的，可是在这宁绾朱刚刚过门的节骨眼儿上，安氏唱这么一出，不仅不顾亲戚情面，也是给她这个邓国公府主母打脸呢！

　　这下于氏和宁绾朱婆媳两个，站到了统一战线上，安氏动了动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墨菊从内堂转了出来，伸手递了一刀纸笺给宁绾朱，跟着便站到小怜侧后方，双目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小怜的动静。

　　宁绾朱取了纸笺在手里，略略看了几眼，便递给安氏，轻轻地道：“英国公夫人，这是此女的身契和所有可以证明她身份的文书。国公夫人请过目，若是夫人还是觉得非要绾朱将此女留下，那绾朱再从命也不迟。”

　　安氏接过那一叠信笺，从头至尾翻了一遍，一双眼睛圆睁着，似乎觉得难以置信，急急忙忙地竟又翻了一遍，这才长叹了一口气，道：“琮儿媳妇啊，真是的，原谅你这糊涂的老婶娘吧！若不是你早将这事儿查得一清二楚，老婶婶这不就办了糊涂事儿带累你了么。”

　　宁绾朱给安氏看的东西，不是别的，是“小怜”的身契，却不是那“小怜”卖身宁家之后画押摁手印儿的身契，而是这“小怜”还是扬州“瘦马”的时候，官府给养“瘦马”的人家做的身契和将“小怜”典卖给京中人家的文书，文书之上还配了白描的画像，画得甚为传神，因为对于扬州“瘦马”这个行当来说，画像的作用极大。因此安氏一对照，便晓得这个所谓“卖身葬父”的孤女，只不过是一个专门豢养来给大户人家做妾为奴，用来暖榻的妖冶女子。

　　而前头还在地上跪着的小怜，一听安氏说了这话，虽然不清楚安氏到底看了什么，但她立时知道不好，她为了能进耿家的门，早就下了决心，这时她趁众人不注意，登时站了起来，转身便向花厅外头男宾们饮宴的地方跑去，口中还在唤着：“耿恩公……”

　　可惜她忘记了身后还有个墨菊。适才墨竹进去，特意换了墨菊出来，便是提防这件事儿。只见墨菊一伸脚，这小怜一惊“扑通”一声，被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她双手一撑，正想开口，墨菊已经笑嘻嘻地上来，道：“姐姐摔坏了吧，来，我这就来扶你。”

　　两人身后，安氏目瞪口呆地看见墨菊将那小怜扶起来。小怜像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一定要墨菊扶着才能走路，口里哼哼唧唧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总也发不出声音来，就这样被墨菊摆布着。说时迟那时快，片刻间，墨菊与小怜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内堂。安氏心里稍安，不管怎样，自己算是说到做到，将小怜这人给送了进耿府来。那天她只是约定了将人“送到耿琮身边”，至于小怜是被送去暖榻，还是被送去关柴房，总之，人到了宁绾朱的丫头手里，这点她便不关心了。

　　少时宁绾朱问墨菊，是点了小怜的穴道，还是做了什么别的手脚，怎么小怜在花厅里的时候，本来想大喊大叫将事情闹出来，后来却偃旗息鼓，无声无息地任凭墨菊摆布了呢？墨菊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奴婢哪里会什么点穴道呀，奴婢只是……情急之下，一下打落了那丫头的下巴而已。”

　　宁绾朱听得又是骇异，又是好笑，拉着墨菊道：“走，我们去看看那小怜吧！”

　　自从宴席上被墨菊逮了出来，小怜就被关在了宁绾朱放嫁妆的那个院子里。那里有陈和带着国公府侍卫守着，所以绝无外人进出。

　　宁绾朱带着墨竹与墨菊两个进去，见这小怜被绑得像个粽子似的。墨菊指着旁边放着的一堆东西，说：“小姐，您看，这是这丫头随身带的东西。”

　　宁绾朱过去翻了翻，只见有些绣帕，贴身衣物之类，另外还有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几枚棕褐色的药丸。她凑上去一闻，立即脸泛桃红，将脸别开，吩咐墨菊，说：“我看这邓国公府内有窜来窜去的野猫，你想办法给我逮一只来。”

　　小怜这时候下巴的脱臼尚未还原，说不得话，见了宁绾朱，照旧挂了她那标志性的乞怜的神情，面朝着宁绾朱“呜呜”地发出些声音。宁绾朱笑着对她说：“如巧，不是我不给你安上下颌，只是要你稍安勿躁，稍待一会儿，过一会儿有的是你说话的机会。”这句话出口，小怜登时脸色刷白，身子向后缩回去。“如巧”，是扬州那家养“瘦马”的给她取的名字，她被卖了给耿玉之后，才改了现在这个名字。宁绾朱唤了这个名字出来，小怜便知道宁绾朱已经彻底明白她的底细，她的那些秘密，都已经被宁绾朱全盘掌握。

　　外头墨菊也不含糊，不一会儿，就抓了一只野猫进来。她稳稳地抓着野猫的后颈，那野猫四肢乱抓乱挠，丝毫影响不到墨菊。

　　宁绾朱打开原先属于小怜的那个鼻烟壶，从里面取了一枚丸药出来，交给墨菊，道：“你喂这猫儿服下，然后将它关到笼子里去，看看是个什么反应。”

　　墨菊应了，当着小怜的面，将那药丸弹入了野猫口中。那猫儿一旦吞服了药丸便有反应，兴奋地喵呜直叫，以墨菊只能，竟觉得有些拿它不住。少时墨菊便出去，将那猫儿关了到一只铁丝笼子里。

　　小怜怯生生地向宁绾朱看了一眼，心道：这大小姐看来真是不晓事，她刚刚试过那药丸，应该知道那是激烈的催情的药物，结果还偏偏跟一只猫过不去，难道不晓得这样的药丸要配上一副，至少千金之数么？

　　宁绾朱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说：“你不用看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无害的催情药物，只是别人这么告诉你的罢了。”

　　果然，那猫儿在笼中大声嘶叫，上蹿下跳，大约一炷香的时辰之后，突然一哑，直挺挺地摔了下来。众人再看，那猫儿早已没有了刚刚的活力与野性，此时竟已七孔流血，墨菊拿了根棍子捅了捅，那猫儿已经气绝身亡了。

　　宁绾朱紧紧地皱着眉头，她本没有料到竟是致死的药物。她对墨菊说：“将她下巴合上吧，我有事要问她。”

　　小怜本来不信，可是此时见到这猫儿服药之后的结果，竟然吓得浑身都做一团，连墨菊迅速地给她合上下颌的关节的时候，都丝毫不觉得疼痛。

　　“小怜，我知道你是被人买来卖去的可怜人，”宁绾朱冷声问道，“你被送到这府里，想必是受人指使，千方百计要接近耿小公爷，然后骗他服药，与你相好，这样不仅你日后衣食无忧，而且若是能一举得男，更是能抬了姨娘，做半个主子。你可曾想到，这药丸，若是真的叫人服下，会是什么后果？”若是耿琮真的服用了这等药丸，定然是无救的，而这小怜，则也会被当做杀人凶手，入万劫不复之境。

　　“……我，”小怜此时面无人色，怕得要死，双眼死死地盯住那笼子里已经失了生机的野猫，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道：“那人……那人是叫我将药丸与小公爷分食，说，说小公爷是习武之人，否则……否则会……承受不住。”原来，当初给她药丸之人，丝毫没有考虑过要给她留一线生机。

　　她说着泪流满面，匍匐着爬到宁绾朱脚边，哭着道：“小姐哇，是小怜错了，求夫人救我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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