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礼成(下)
坐了满满一花厅的人们,听了这话,便都静了。只有宁绾朱面前凤冠上垂下来的珠帘,一粒粒珍珠相互撞击,传出一声声轻微的响声,透露着她内心的激动。
邵扬哪里不知道宁裕说这话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一时想起前情,倒是有点不忿,郁闷地哼了一声,姚氏赶紧拉他的衣袖。邵扬这才想起,这些年来宁裕对这个曾经亏欠过的女儿事事上心,可见心中总有愧疚之意。而昨日宁家为宁绾朱送妆他也听妻子说了,知道宁家事情办得极是妥当的,这才消了气,往后一坐,算是默许了。
接着宁裕来到宁绾朱身前,轻轻地对宁绾朱说道:“绾朱,父亲曾对你不住,叫你受了委屈,这些年来,每每午夜梦回,父亲似乎都能听见你的微泣之声,令父亲好生有愧……”
宁绾朱面前的珠帘又是一阵轻轻的响动。
宁裕接着往下说:“本想好好与你补偿,岂料这些年来,却分明是你在为宁家操持打算。父亲本想尽力为你去谋一门好亲,可如今却是宫中赐婚,老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便眼看着你要出门子了……”
宁绾朱隔着珠帘,望着自己的父亲,如今的父亲,已不似早年那么年轻,虽然依旧英俊挺拔,可是面上发上已经渐染风霜。宁裕的双眼似乎也一瞬不眨地隔着珠帘,望着宁绾朱的面孔,突然喃喃地说了一声:“真的好像啊!”登时便红了眼圈。
听到这里,宁绾朱几欲垂泪。面前的父亲,曾经有那么一瞬沉浸在回忆之中,分明是回忆起了故妻邵氏。
晏氏在后头,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与那喜娘示意。喜娘赶紧上前,道:“哎呀宁二老爷,切莫误了吉时!”说着又往宁绾朱手中塞了一条锦帕,说:“新娘子千万莫要将妆哭花了。”
宁裕听到这儿,急急忙忙地说:“这就好,这就好!绾朱千万莫哭。”他像是立时下了决心一样,背转身子,在宁绾朱面前微微伏下。宁绾朱由喜娘扶着起身,轻轻地伏在父亲背上,双臂伸出,环绕着父亲宁裕的颈项,将身体靠将上去,只听见宁裕兀自喃喃地说道:“绾朱,你一定要好好地,一定要好好地……”翻来覆去,只会说“好好的”三个字。
宁绾朱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落在宁裕后领外头,宁裕惊觉,微微侧头,道:“绾朱莫哭!”
宁绾朱小声地道:“嗯,我不哭,父亲也请放心。”
宁裕顿了顿,这才道:“但凡在那边府里受了什么委屈,千万不要在心里藏着掖着,一定要给家里捎个信儿。就算父亲一人不够分量,总还有你的舅父舅母,大家聚在一处,总能为你做主。”
宁绾朱听了,心头也是一热,却有些鬼使神差地说:“父亲,继母当年虽有不察之失,但是这些年绾朱冷眼看来,总也改过一些了。景清景和也渐渐大了,父亲也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照顾。父亲……不如,搬回正院吧!”
宁裕的身子陡然僵了僵,又赶紧俯下身,将宁绾朱背负得更加稳妥一些,但是半晌才道:“知道了!”他自从当年南阳庄子上邵姨娘事发,便再也不曾亲近过晏氏,如今宁绾朱便是委婉地提醒他,毕竟宁家双胞胎在,太过冷落了晏氏也不太好,晏氏虽然争强好胜,但是待宁裕与两个亲子始终是真心,这些年来,又再无过错,所以宁绾朱出此言,便是连晏氏也一并原谅了。
这时宁裕已经负着宁绾朱来到了前院,大红的喜轿就泊在大门口。外头耿琮穿着大红喜服,正被双胞胎和邵修永他们缠着要红包,一抬头,见是宁裕亲自负了宁绾朱出来,虽然他晓得一点内情,见了此番情景,心中依然唏嘘不已。
喧天的爆竹声响了起来,跟着便有喜乐之声传来,像是那奏乐的队伍早已经在胡同外头候着了。宁绾朱便在这一片闹哄哄之中上了花轿。喜娘二话不说,往宁绾朱手里塞了两个喜果,便下了轿帘,高声道:“起轿!”
宁绾朱所在的喜轿,被人晃晃悠悠地抬了起来。她早起梳妆打扮,若非邵氏给她递了那一碟子点心,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过这般清净地饿了一阵也有好处,至少在喜轿之上,不会觉得太晕。
她对京城的街道十分熟悉,晓得喜轿被人抬出了灵境胡同,上西市大街,往东市大街而去,接着转北,往钟鼓司胡同的邓国公府过去。一路上喜乐喧天,即便如此,宁绾朱还时不时地能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喊:“今儿个我们执金吾的耿统领,邓国公府的耿世子迎娶宁家嫡小姐为妻,这可是御赐的姻缘……”外头听了,便一阵叫好声掌声,接着便能听见喜钱一筐筐地撒出去,引得无数人头攒动。
宁绾朱觉得有点心神不宁,没想到耿琮也弄了这样大的阵仗出来,她曾经听宁家下人描述过,昨日邓国公耿亦冼并没在人前显出什么好脸色,宁家去送妆的,也没有得多少打赏,看上去耿府对这桩婚事并不那么重视。
她如今已经是与耿琮结了同盟,便与他一道,站在了邓国公耿亦冼的对立面上,因此耿琮属下的执金吾们,这样地赏脸给她做面子,可见耿琮信守承诺,晓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算是个聪明人,她这么想着。
想到这里,宁绾朱低下头,望着自己手心里的两个喜果。她两世为人,两次上的花轿,心境却大不相同。上一世,她独个儿坐在轿中,迎接她的,是那位英俊潇洒,口似蜜糖的常世宁小侯爷。而当时她的心中,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期待,隐隐却绞着一丝忐忑不安,毕竟她那庶妹识得常世宁在先。而这一世,如今她端坐在轿中,却失了寻常新嫁娘的那份期待与羞涩,满心都是筹谋,和不断而来的危机感。她知道,这便是她重生而来,以婚姻为注,力求反转前世悲剧的代价——
为了不再令宁家邵家等无辜之人再度蒙难,她愿意牺牲一切。
少时到了邓国公府,宁绾朱由喜娘扶着下了轿。喜娘将一段大红绸的一端塞在宁绾朱手中,另一端不知在哪里,只是那喜娘却将宁绾朱轻轻一推,道:“新娘子便随着入喜堂吧!”宁绾朱便知另一头在耿琮手中。她亦步亦趋地,由那大红绸缎引着,往喜堂之中去。前面的人不徐不疾,两人倒是步调一致,恰到好处。
宁绾朱到了这步田地,倒也不甚怕。她深心里是愿意相信耿琮的吧,否则也不会在皇家赐婚的子弟名单上,独独相中了这个人。或者宁绾朱与耿琮都曾经将最软弱的一面透露给对方见到过,如今才会走到一处来。在此一刻,宁绾朱自然明白已经无路可退,五年之约便在眼前,只待她如何好好经营这五年,经营得好了,或许能够改天逆命。
到了堂中,三拜天地父母,宁绾朱能觉出身边那个男人的沉静之气,她也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只是这一刻极短,天地拜完,她便立即被送进了布置成婚房的一处小院里。墨菊、墨兰等宁家陪送过来的丫头,都已经在房中候着。房中亦坐了些耿家的女眷亲戚,纷纷以打量的目光上上下下看着宁绾朱。
少时外头一阵喧闹,一群人拥着穿着大红喜服的耿琮进来,惹得不少留在房中的女眷纷纷着急起身回避。接着喜娘引着耿琮,用一柄秤杆将宁绾朱面前密密挂着的珠帘挑到一边去,露出宁绾朱姣好的容颜。宁绾朱倒是自从当日在通州庄子上一别之后,便再没有见过耿琮了,此时见到他,只觉得他依旧沉静如水,只是两人对视之际,耿琮眼里微微露出些喜悦来。
周遭的人不知道闹哄哄地说了些什么,宁绾朱只觉得一阵闹腾。耿琮似乎当时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当下便站起身,对周遭的人说:“外面的西面都已经备齐了,各位不嫌弃的请都入席吧!”屋里的人这才一哄而散——宁绾朱这才有机会稍稍喘息,她连忙对墨菊说:“快帮我将这冠赶紧卸下来,我都快压得喘不过气了”。
在两个丫头的帮助之下,宁绾朱一鼓作气,不仅将头上沉重的凤冠卸了,而且一气儿将外头的大礼服给换了,只换上了家常的衣裙,还吩咐墨兰打了水来,将面上厚厚的妆给卸了,又将繁复的发式打散,只梳了个简单的坠马髻。
墨兰有点讪讪地问道:“小姐,姑爷都还不曾过来,您这么早卸了妆,是不是不大……好?”
宁绾朱这时候从随身之物中寻了一本书出来,半卧在灯下开始读,随即笑道:“这里没你的事,你们也忙了一天了,好生去歇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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