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城上之盟(上)
对于宁绾朱的善意相劝,不少与她同来的宫人面上都露出了羞惭。也有些人觉得颇为怀疑,小声地道:“无权无势,凭什么说护住我们?”
可是后头马上便有那凶神恶煞一样的士兵接口,道:“还不快些,啰啰嗦嗦地做什么!”宁绾朱立时觉得后头一阵大力推搡已经身不由己地往前,穿过了那道左掖门。宁绾朱清清楚楚地听见左掖门在背后被关上,上闩。
出了左掖门,众人面前就是端门与午门之间的一片小广场。在前头引领着宁绾朱的一众士兵,却没有继续向南,而是带着一众宫人拾阶而上,直上午门城楼,将她们带到了城楼上的一座阙亭之中——“夫人在此稍歇,一会儿便会有故人前来相见。”领头的士兵与宁绾朱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手下出去。
这里是门楼高处的阙亭,此时天光微亮,正是一日之中最冷的时候,宁绾朱身上只有一袭白色的麻衣,此时早已被冻得嘴唇青紫,面色苍白无已。一名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轻地往宁绾朱上风的方向挪了挪,替她挡住了从门缝里灌进来的寒风。宁绾朱立时察觉到,几不可查地咧嘴朝那名宫人笑了笑,那名宫人也回报以笑容,主动抱上了名号:“耿夫人,小的是皇后殿中服侍的宫女,叫佩兰。”
另外一名宫人扯扯佩兰,叹道:“咱们都是受了这妇人的累,没准一时三刻就都死了,为何你还对她这样?”
佩兰叹道:“幼兰,你想想看,究竟是我们受了耿夫人的带累,还是耿夫人受了娘娘们的带累?”她看上去较那幼兰年长些,经过的事情多,人也聪明。“如今出了那左掖门,我们便是都一起的了,你说耿夫人无权无势,护不住我们,然而我们难道又护得住自己了?所以,为今之际,我们只有跟在耿夫人身侧,见机行事,万一能逃出生天也未可知呢?”
她这话说着,连宁绾朱都忍不住抬起了头,看了一眼。
门外有人轻轻地击掌。阙亭内的女人们都是一愣,回头看处,却是一身戎装的常世宁走了进来。
“刚刚说话之人,倒颇有些见识!”常世宁说话的时候,面带傲色,“须知你们有命能从这皇城里出来,已经是幸运无比了。一日一夜之后,皇城必定陷落,届时城中之人,玉石俱焚。如今听到了这个消息,你们还会觉得受了耿夫人的牵累吗?”
众宫人全都被震住了,曾三番四次与宁绾朱抬杠的宫人幼兰,此时也惊得面色青白,看向宁绾朱,心想,难道这便叫“因祸得福”了?
阙亭里,只有宁绾朱一人变了脸色,颤声对常世宁道:“一日一夜之后,皇城必定陷落么?侯爷既然已经控制了这午门城楼,却又如何不攻取皇城?”
常世宁看了一眼宁绾朱,突然踏上两步,答非所问地道:“你这是怎么了?怎地被弄成这副样子,又冻成这样!”他说话间已经退出了阙亭,大声地对外道:“快,快去弄个火盆过来。”说着又进来,看着宁绾朱苍白的面孔,有些痛惜,说:“我只说你是重要的人质,只有叫她们交出你来,却没想到她们竟然对你这样。”
城头上的士兵们手脚非常快,已经有两人抬了一只点着了的炭盆进来。那两人看了一屋子的宫人,像傻了似的,呵呵地笑了两声,被常世宁瞪了一眼之后,又讪讪地退了出去。
阙亭里立刻温暖了好些,可是宁绾朱还是过了好一会儿功夫,面孔上才稍微恢复了一些血色。
“你说,你是故意将我从皇城之中饶了出来,之后便要下令攻取皇城?”宁绾朱颤着声音问背着身子,立在阙亭一角的常世宁。
“是又如何?我难道将你留在皇城里?如今耿次回手握一半的兵权,有你在手,只要他能够拖住永昌片刻,青州战场那里,便胜局已定。而我,我将代表汉王,接管皇城,直至他老人家真命天子降临。”常世宁说起来志得意满,“我将你从那一后一妃手中捞出来,又免得你在皇城攻破之时玉石俱焚,你、你、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说到最后,常世宁语出暧昧。所幸身边的那些宫人们,她们的脸皮都在宫中练就了刀枪不入之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哪怕常世宁向宁绾朱当场求婚,只怕宫人们也不会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出来。
宁绾朱低头不语,果然这常世宁打得好算盘。
常世宁不知用什么手段,派人进宫与一后一妃交涉,骗她们交出自己,大约条件是,交出自己,便不会对皇城有碍。得到自己之后,便转脸用自己要挟耿琮,令他心智有所动摇。在这等战机千变万化的时候,只要耿琮稍一犹豫,便可能令战场上的局势倒转。而眼前常世宁还跟自己卖好,好像他千方百计救了自己,而自己必须感激于他似的。
只是,常世宁的话里还透着一点,就是永昌帝的消息——按照常世宁所说的,永昌这时候还在青州的战场上。估计前些日子里永昌的绸缪确实有些作用,如今,不仅是宫中的后妃以为永昌帝已经南下亲征了,而作为在京中策应起事领头的常世宁,竟然也这么认为,可见永昌确实做到了瞒天过海。
不过宁绾朱不确定的是,永昌有没有料到常世宁已经这样大喇喇地攻占了午门城楼,而且一日之后,便要攻陷皇城呢?如果让常世宁事先攻陷皇城,宫中的后妃从人,势必难免池鱼之殃。而且,到了那时,永昌一旦失了先机,放过来想要再收服失地,便又难了。
想到这里,宁绾朱不禁在心里问,永昌帝,您这算盘里头到底是什么安排啊!
对了,她的烙画!宁绾朱想到这里,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常世宁。正巧这时候常世宁也正转过脸来看着她,两人视线一碰,又各自转开。宁绾朱只低声道:“常侯爷,妾身的烙笔,你可否赐还?只因乃是先人所授之物,妾身不敢有所疏漏。”
常世宁目光灼灼,盯着宁绾朱的面孔看了半天,而宁绾朱早存了借这柄烙笔传讯的意思,这时候见常世宁有些见疑,免不了有些心虚,目光避开了常世宁,只微微地曲颈立着。
最终还是常世宁长笑了一声,从怀中摸了一物出来,托在手心里,端详片刻,念道:“山中人兮芳杜若。”说着抬起头来,有几分居高临下地对着宁绾朱,道:“你学这烙画之技,业师姓杜?”
宁绾朱点头应了。她确实是从杜姓之人那里学的烙画之技,只是后来她的烙画之所以能够名噪一时,却也全非杜老汉之功了。
“好,便是如此。这烙笔我决不能赐还,不日便要送往南面,作为信物,给你那位夫君看的。”常世宁说着一笑,将那紫檀烙笔收入袖中。宁绾朱脸色一变,道:“我与邓国公之间,早已貌合神离,就是明面儿上的和睦也维系不了,如何侯爷偏偏确信,邓国公肯为了我,而手下留情网开一面呢?”
常世宁听了这话,诡笑道:“夫人这话说得就言不由衷了。邓国公那头,我已经替夫人试探过了,送去了春十三垂危的消息。可是邓国公却没有丝毫的反应,这摆明了邓国公心中,还是以夫人为尊的。自古好男风之人有之,只是却肯为了此而惹恼已经生了嫡子的当家主母的,却少之又少,更何况又是耿家的这个情形。”
宁绾朱没有答话,春十三之事本就是耿琮做出来掩人耳目的,更何况耿琮在战场上,如今战局变幻,瞬息万变,耿琮若还记得那春十三是谁,便已经难为他了,如今被常世宁识破,也并不出奇。只是宁绾朱便再无可以辩驳常世宁之言,最后只淡淡地说:“夫妻之间,好多事情,原不足为外人道,只是天长日久里,一点一滴之间,原来的那些心绪就都被磨尽了,不剩什么。只外人看来,还是一对完好,但是在当事人之间,却再也不是如此。”
这句话本是她的掩饰之言,她想尽了办法想掩饰她与耿琮之间的感情——至少两人的感情虽然已经归于平淡,但仍是世上能够勉强处下去的一对平凡夫妻。
但是常世宁听了她这话,却紧紧地皱起眉头,凝神半晌,想起来了他与宁络紫的一番姻缘——当初初见时,他自然也觉得宁络紫乃是一名好女,虽然身份低了些,可是对他也未尝没有吸引力。可是此女此后一味地在后头追着、哭着、喊着,说是要将所有的都献给他常世宁。初时感动,后来平淡,如今麻木……何尝不是如宁绾朱所说,当事人之间,已经再也回不去了从前?
可是常世宁陡然间双眉一竖,他突然想到,对面这名女子不同寻常,若是有宁绾朱相伴身侧,自己又怎么可能生出相看两厌的感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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