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绾朱缓缓步至胡皇后面前，周围有宫人手持着火把，将周围照得如白昼一般透亮。宁绾朱面对着胡皇后，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也没有卑下之举，只是正面直视胡皇后，良久，方才淡淡地一笑！

　　皇后胡氏身边的人不晓得是不是被宁绾朱的气势所慑，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倒是皇后胡氏，身子微微地一颤，将眼神偏了开去。

　　“姐姐，如今宫中情势危急，那人不是说了，耿夫人能解此局，如今还等什么，速速将耿夫人送去才最要紧啊！”孙贵妃在旁，倒是着急得很。

　　然而胡氏临到此时却开始犹豫了起来，慢慢地道：“我还是觉得此事不妥，毕竟那些都是叛党，那些狼子野心之人，他们的话，又如何信得——况且，耿大人如今在外掌兵，本是最要紧的人物。若是将耿夫人交了出去……”她一介妇道人家，原无大才，此时遇到了事，便少了几分决断。

　　孙贵妃回答得虽然恭敬，可是话里却透着几分不耐烦。“我说，娘娘啊，都火烧眉毛了，且顾眼下啊！您想想看，皇上甫一亲征，便出了这等事，我等若是无法护住皇城这一片祖宗基业，如何对得起皇上的嘱托啊！”说着，孙贵妃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帕子，在眼角抹了抹。皇后的脸色立即随之又变了变。

　　“再说了，娘娘提起那耿国公爷，如今人都说耿国公爷与夫人不睦，所以这两人也未必真有太大干系。便是真有什么干系了，以耿大人那份忠君爱国，难道还能指摘娘娘行事不成？”眼下之意，皇家乃是君，而耿宁两姓皆是臣子，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眼下为了皇城的安全，牺牲区区一个宁绾朱，压根儿不在话下。

　　可是尽管如此说，胡皇后却还是犹豫得很。她忍不住抬眼看看宁绾朱的面孔，正迎上宁绾朱的目光，只见那目光纯净、坦然，竟无半点不可告人之心。胡皇后见了之下，竟然生出一些羞愧之心来，想想自己，只怕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孙贵妃在旁边，见到胡皇后这样的反应，免不了暗自咬牙。她眼珠转了转，便凑到胡皇后身边，轻声道：“娘娘，您再想想圣上的心……”

　　胡皇后想到永昌，一时身子颤了颤，脸上全无血色，任由孙贵妃在她耳边，轻轻地、一字一句地道：“您难道不想看看，眼前的这个女人，与江山社稷，在皇上心里，孰重孰轻么？”她这句说得极轻，周遭的人似乎都不曾听见。

　　听到这里，胡皇后身子登时一个激灵，唇角扯了扯，露出一丝惨笑，道：“实在是对不住，耿夫人，今日之事，必定还是要应在你身上了结。随我来吧！”

　　听见皇后已经发话，立在宁绾朱身边的宫人们便一拥而上，有人一左一右挟住宁绾朱的胳膊，令她完全没法动弹，手法比当日慎刑司的两个婆子还要快上几分。宫人们制住了宁绾朱，将她强行推至胡皇后面前。胡皇后则似乎觉得有些不真实，忍不住伸出帕子掩口，怔怔地看了良久，才轻声地道：“预先与你说一声对不住。”

　　孙贵妃已经在旁边吩咐：“将她带到午门附近空置的宫房里，好生看管，给她换上白麻布衣服。”

　　宁绾朱的身子抖了抖，大周朝风俗，穿白麻布服饰的人，大多都是因事获罪之人，或是是两军交战之际所交换的战俘。她万万不曾想到，胡皇后与孙贵妃竟然会是这么个安排。可是她却不愿向外人流露她心中的愤怒，因此在外人看来，这位邓国公夫人依旧是冷静自持，一丝不乱，想不到这宁绾朱心中也曾涌起狂涛般的怨愤。

　　而胡皇后却定定地看着宁绾朱的面孔，最终还是下了决心，突然凑近了宁绾朱的耳畔，低声道：“你我皆是有夫君之人，我希望你会明白。对于你我来说，夫君就是天。因此，今日这件事，我是为我夫所为。要怪，你也只能怪时运不济，太不凑巧了。”说到最后，胡皇后眼中透着愧色，还是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住。”

　　这话说完，倏忽间，胡皇后便退开了。宁绾朱被人推搡着往撷英殿外走去。

　　恰在此时，忽然听殿前一阵大响，众人吃惊转身再看的时候，只见那槿太妃已经手持着龙头杖站了起来，刚刚那声大响便是槿太妃手中的龙头杖尾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而槿太妃面上大露出眭怒之意，双目紧紧地盯着胡皇后与孙贵妃等人，眼中精光大盛，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胡皇后心虚，几乎是掩着面掉头就走，而孙贵妃则颇有些不忿，一边走，一边扭着手中的手绢子，口中暗自骂道：“这个老货！”可是她稍一回头，便见到老太妃高举着龙头杖，在殿前宫灯照耀之下，高高地立着，极其威严，不由得心中竟然生出一些惧意来。赶紧回身，脚下加快——她暗想，如今已经由皇后出面，将耿宁氏劫了出来，因此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再淌这趟浑水。

　　想到这里，孙贵妃看到前头胡皇后带着宁绾朱往皇城前面匆匆而去，便故意落在后头，而后到了一处岔道，便独自拐了回自己殿中去了。

　　而宁绾朱被胡皇后带人押着，却不走大道，尽沿着那宫中僻静的甬道。宁绾朱偶尔还稍停片刻，想辨一辨方向，但是她身后的宫人丝毫不让她停留，只要她脚步稍慢，后面便马上有人推搡。可是有时候到了某处宫禁门外，前头的人往往会停下来，示意后头等候，每次都是确认宫禁处无人，才将宁绾朱等一队人一起带过去。

　　如此停停走走，一行人来到了皇城最南面，距离午门不远。胡皇后身边的一名宫人朝皇后伏低了身子说：“回禀娘娘，就是这里了！”

　　皇后胡氏点点头，命人打开了那久已不用的殿门。这里因离午门不远，因此平日里只是众人用于上朝前后在此歇息一二。因此殿内陈设十分简单，而大约又因为长久不曾用过的结果，里头潮气甚重，闻上去一阵霉味儿。

　　“快点给她换衣梳妆！——”一名老宫人哑着嗓音道：“再晚便赶不上了。”

　　随即有人应是，将宁绾朱推入殿中，拉入一座屏风之后。宫人们快手快脚地将宁绾朱身上那件从撷英殿借来的半旧宫装给换了下来，只留贴身的衣物。又将她脚上的一双鞋脱去，接着便有人给她自后披上一件白色的麻制长袍，然后有人将她按坐在椅上，将她高高的云髻一点一点都打散，再将那一头如瀑的长发梳得极其柔顺，令其柔柔地散在宁绾朱的肩上。

　　宁绾朱一语不发，只任人施为，只是在有宫人将她那枝烙笔收去的时候，很礼貌地问了问，能否有她继续保存这柄烙笔。

　　“这个自然不行，”那名宫人答道，“上头交代过的，这个一定要交给娘娘，夫人倒请放心，娘娘绝不会令人随意糟践了这物事便是了。”那宫人大约见宁绾朱气象高华，吐属有礼，回答宁绾朱之际，自然也不敢流露丝毫的不敬。

　　宁绾朱“嗯”了一声，如今她被发跣足，身无长物，真的是连寻死都难了。

　　少时她被一众宫人收拾停当，立即便被带出了偏殿。这时候殿外已经见不到皇后等人的影子，除了围在宁绾朱身侧的几位宫人之外，还有几位手持兵器的侍卫。然而宁绾朱留心了一下，却发现这些人所穿的并非宫中执金吾的服色，这些服色，她在京中住了这许久，竟尔从来不曾见过。

　　宁绾朱被发跣足，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砖上，都冷得她一个激灵，旁边扶着她的宫女们多多少少都露出些不忍的神色。可是这么着久而久之，连宁绾朱自己都麻木了起来。堪堪走到午门旁的左掖门，便有侍卫过去叩门，对了暗号，对方便开了门。这时候，带着宁绾朱的宫人们提出，人已经送到地方了，宫人们必须要回去复命，哪晓得里头的人突然一声狞笑，道：“人都还未交给我们主上验货，哪里就到地方了？”

　　说着，他伸头看看后头被发跣足，悄立在人群后头的宁绾朱，又说：“再说了，人都送到我们这里了，难道叫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来服侍不成？所以，嘿嘿……”

　　他一声笑，后头的侍卫们全部刀剑出鞘，宫人们一片惊呼，刚才给宁绾朱梳头换衣的几名宫女，这时都已经惊得面色青白，有好几人都似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抓住了宁绾朱的胳膊。

　　宁绾朱心中，对这些宫人们倒也不是没有怜悯之情。她们此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皇后之命，而眼下这些人却因为自己，全部都即将蹈入险地，宁绾朱倒也为她们觉得有些不值。可是不值又能如何？后头侍卫们的白刃上，已经能映出远方天际泛出的鱼肚白。最终，宁绾朱还是淡淡地说：“走吧，妾身虽然不才，但也尽力护住你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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